云归抿了抿唇——他知道,这是人类在感到害羞、为难或是单纯想喝水时会做出的举动。刚开始认识云景的时候,对方的态度虽然与他预测中人类会有的态度不同,但因为那时云归对于人类情绪与思考方式的数据不足,并没有觉得异样。但他现在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与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得到了足够多样本后,重新回头看,就很容易发现云景哥在刚到米花町认识自己时不同寻常的豁然与坦荡。
云景平时难得说这么多掏心窝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旁边茶几上的水杯掩饰地喝了一口,这才接着刚才的话说:
“好了,所以你想说的是哪个问题的答案呢?”
云归张口欲言,却看到云景哥眼底的笑意,突然明白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刚才的意思。他从前从没有想过,云景哥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然地接受自己和【汽修之神】这个系统的存在,而现在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却都难以成型。
按理说,像他这样思考能力惊人的智能体,所有问题都可以得到详尽的回答,只不过结果准确度会根据了解信息多少而有所差异,但来到这里,面对一个个温热的、具体的人时,他往往会得到意料之外的结果。
“对,的确就是哥哥你刚来的时候问我那个问题。”云归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根据他的观察,经常做这些无意义的小动作能够更向普通人类靠拢。他顿了顿,继续道:“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个系统和‘我’的存在,为什么选中了你,为什么带你来到这里……”
“哥哥,你还记得当时我怎么回答的吗?”
云景轻轻帮这位表情越来越人性化的小机器人捋了捋额发,联想到系统提供的强大技术和汾所说的那个邪恶组织里的种种远超官方机构研发水平的武器,心中有了猜测:“我记得当时你说,是为了这个世界的秩序与平衡。其实我从前还是一知半解,但现在,我似乎有些头绪了。”
“你们带我来这里,来到这个与我熟知的世界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是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使得威胁多数人安全的技术和相应的武器被不法分子掌握了,但你们不能直接出面制止,所以把我揪了过来,让我借用你们的技术,帮忙阻止科技不对等膨胀带来的恶果,对吗?”
云景想到自己自从来到米花町以来,几乎每天都开门营业的汽修厂,还有络绎不绝的犯罪分子或者有奇怪需求的顾客,更或者奇怪顾客兼犯罪分子,就感到有种独自赤手空拳组装一整台小轿车后的疲倦。不过幸好有云归他们帮忙处理很多琐事,还能接触到无数有趣的新技术、新朋友,帮助许多值得帮助的人,这么想来倒是也非常有意义。想着想着,云景倒是很快把自己哄好了。
云归“心”里还盘旋着云景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有些迷茫,忍不住开口追问:“哥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生命体呢?你给我取名,还说我是你的家人……可是,可是……”
云景听着稚嫩童音不似平日里的冷静,这几天隐隐压在心头的沉闷一扫而空。他欣慰地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你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就说明我做得没错。”
云归感到一种空洞难解的情绪涌入自己每一行代码电流中,他学着云景的样子,歪了歪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未看此花,人花皆寂。世界太大,时与空相对,只要在‘我’身边发生的就是合理的、真实的。地球上占比最广阔的就是海洋,人类想要越过大海,需要设置不会迷航的锚点。同样的,每个有思想的个体,在明知生命终有尽头这样残酷事实的前提下,想要坚定认真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也需要找到自己的心锚,这才不会迷路。”
云景见云归皱起细细的眉头,眼神满是迷茫,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从突然产生疑问的思绪开始的。只有不断地问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因为某个人或是物产生了喜怒哀乐的情绪,才能明白自己真正心之所向是什么,这样就能找到自己的心锚。”
“心锚……”云归下意识重复这个词,觉得这大概就是指自己程序的最高指令,但又不完全一样。开始区别在哪里,现在的他也说不上来。
难得认真地讲了自己的人生观,云景有些脸热,随手抓起旁边的医学书籍翻了翻,又放回桌上。
云归突然笑了,脸上挤出一个小小的酒窝,难得有些童稚之气,“哥哥,虽然你把我当成家人,才不想寻求我的帮助,但家人之间是不是应该有一丝丝特权呢?”
小男孩一边说,一边狡黠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动作。
云景为对方的变化惊奇地睁大眼睛,旋即笑出了声:“好,哥哥真的有种老怀欣慰的感觉。”
云归被这个正经不了三秒的青年搞得一时语塞,将暗中更改权限才查到的资料发到云景那里,心里难得有了羞赧的情绪,像个真正小孩子那样“哒哒”地跑到自己屋里充能去了。
云景笑了笑,打开云归发给自己的资料,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上面赫然是制造基因防火墙的方法,用了这种方法,就能够暂时甚至永久锁定人类基因编辑功能。这种方法虽然可以避免别有用心的邪恶科学家通过改造TP53或是其他基因来改变人体细胞活性,进而达到使其灭亡或是长寿的目的,但这种东西犹如潘多拉魔盒,使用后果难以预测。
云景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觉得眼前这个占用内存很小的文件犹如一块滚热的烙铁,烫印在他视网膜上。
再次仰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云景发现自己和云归说开后,对方好像变得有些过分坦诚大胆了,连这种使用得当足以毁灭整个人类文明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这无疑是与云归和系统最初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的冒险。
“云归是和谁学的,这么相信我吗?”想到云归一点一滴的改变,云景又欣慰,又像老父亲一样担心对方跟着学坏,忍不住将双手背着垫至后脑勺下,开始长吁短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