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无没和他争辩，心平气和地对着他们道谢，“谢谢。”

晚上的时候，他没睡觉，就这么靠在窗边，他应该夸一句穆可南的贴心吗，这个地方应该是整栋房子看月亮最好看的地方了。

他经常可以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就这么看着月亮在云里消失又出现，安静地度过整个夜晚，他的心很宁静。

从前，为了第二天可以早早起床读书，工作，总是躺在床上逼着自己必须赶紧入睡，却反复失眠。

现在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熬夜，一整个夜晚都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穆可南隐匿在房间的阴影里，看着月光笼罩在他身上。

李迎无勾唇，他就知道，今天晚上穆可南会来找他。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未婚妻呢，从订婚宴的前几个月起，穆可南就没在晚上来找过他了，没想到他也有这么洁身自好的时候。

他还记得两年前，他说自己想要去书房看看书，结果穆可南在书架旁边抱住他，将他按在书架上，还要求他大声的朗读圣经，他觉得这简直太奇怪了，一整个晚上没发出一个声音，穆可南不高兴了，再也没允许他进入书房。

“小叔，你是在利用明梨提醒我吗？”穆可南上前拿过几张报纸，随意地翻动，“提醒我不要忘记，在这个阴暗狭小的阁楼里，还有一个得了疯病的叔叔，一个自己的旧情人。”

“你都有妻子了，还抓着我不放干什么？”李迎无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就像是勉强吊着一口气，一个游荡在房间的孤魂一样。

“你说的对，我马上就能有一个自己的家了，我在外面买了新的房子，马上就要搬出去了。”穆可南开口，“她喜欢海边的别墅，我们下个月就要搬走了。”

“那我怎么办？”穆可南走了，这里就真的变成囚禁他的城堡了。

“你要是想要离开，就走吧，”穆可南果然说到做到，就在他婚礼的那一天，李迎无看见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几把钥匙。

束缚了自己几年的锁链应声落地，他站在镜子面前，换上长袖长裤，挺直腰杆，想要从里面找到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早知道平时多吃几口，他怎么变得这么瘦弱了。

手腕和脖颈上都有明显不一样的颜色，他翻出一件高领的毛衣，套在了身上。

那天太阳很大，他却穿着厚厚的衣服，想要遮住自己苍白瘦弱的躯体，让自己稍微看起来有气势一点。

他的确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刚从阴冷的洞里钻出来的老鼠，别人都躲到阴凉的地方去了，自己却站在太阳下面发呆。

一辆车经过，李迎无被开窗窜出的空调冷气冻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陆百川从车上下来了，他走到自己面前。

陆百川不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问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他也不问了。

不问他为什么恰到好处的出现，不问他为什么不找找突然消失的发小。

他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好朋友。

他被关的太久了，久到从一开始想不通变成了现在都无所谓了。

他不想跟陆百川走，但是更不想流落大街。

他突然觉得李母说的挺对的，他一直都是一个废物，离开李家，离开穆可南，就一无是处的废物，只能依附在他人身上。

但是他又觉得李母说的不对。

他现在这个样子，难道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吗？明明是他们有病，害的他也染上了疯症。

陆百川是他的好朋友，他最要好的发小。

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在欲望面前，显得那么薄弱无力。

他还以为是好心收留自己呢，毕竟陆家家大业大的，养他一个闲人好像也不是很难，原来是想睡他。

他李迎无可真是个香饽饽，只是靠脸和身体就可以得到很好的生活了。

于是他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又拿起那把水果刀，对自己胸口捅了一刀。

真奇怪，居然没有以前痛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好心的管家再一次帮他叫救护车？

又过去了多久呢，他发现自己跪在一个男人脚下，微生昭真……他的第三任主人。

最变态的一位，拉着他一定要玩他不感兴趣的人狗游戏。

但他不是狗。

所以他挂在了舞台中央，台下是来往的商会会员，他被遮住眼睛，就像是一个失去感官的洋娃娃，只能任由下面那些看客揉捻玩弄。

微生昭真是商会的主人，也是他们的主人，大家都是狗，穿着衣服和不穿衣服的区别而已。

他跌落在地上，眼前画面又猛得改变。

快跑，跑的更快一点……

他太久没有做过体力运动了，浑身都像是漏了风一样，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

他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他其实也没想过能跑出去，他只是忍受不了了，所以说看到眼前的阳台，他第一次毫不犹豫地站了上去，纵身一跃——他摔断了腿。

听说有个会员主动出了钱要为他治腿，但是被微生昭真拒绝了。

微生昭真说，不听话的狗就应该得到教训。

后来，微生昭真死了，他又被穆可南接回家了，但是他家里有妻子，于是自己被丢在了养老院。

他在养老院苟延残喘。

他算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就算是被弄得意识模糊的时候也在说谢谢。

谢谢穆可南救了他，如果不是被弄的太疼了，他还可以说几句更好听的。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他以前好像是个富家少爷，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年少那把刀子这一次刺在心口，他死在了养老院。

眼前天旋地转，他在短短的几秒之间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过去被遗忘的记忆全部涌现出来，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疲软地跪在地上，将头靠在椅子上，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陈镜已经被吓跑了，恍惚之间，他被人抱了起来。

他又被陆百川捡回了家。

陆百川又来好心收留他了。

他听不清别人和自己说话的声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确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感觉到真实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他从床上扶起来，为他套上黑色的长衣长裤，又在镜子面前帮他打理了头发，修剪了胡须和新长出的指甲，他坐在轮椅上，被推着来到一片墓地前。

好多人在哭，好吵。

大家忙着哀悼死者，没人注意到站在后排的女人推着轮椅走到了隔壁的小径上。

院长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是个阴雨天，空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潮湿。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还是这样吗？”她缓慢地走着，推着他在林间散步，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注定是要消失的，你应该走出来了。”

“为……什么？”他发出机械般的声音，长期不经过使用的东西，都会有些退化。

“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像他那样的人，活不下去。”

“那他还会回来吗？”

“或许吧。”

陆百川工作很忙，今天是李家父母的葬礼，他本来不想带他去参加的，但是拗不过李引未的执意要求。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下午没有看着李迎无，人就失踪了。

大家顺着轮椅的轨迹寻找的时候，幽静的小路上，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轮椅。

李引未发了很大的火，她需要操持葬礼，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照管阿景。

万万没想到，阿景居然和李迎无一起失踪了，两个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把云城的天都要翻过来了，也没能找到他们。

坦白的来说，陆百川从没后悔过。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李迎无是他眼中真正意义上的弱者，足够出色的外表配上具有明显缺陷的性格，一加一却变成了负数。

漂亮，易碎。

但他从小就喜欢和他玩，一个十足的强者，应该能够庇护最弱的孩子，小小的陆百川这么想到。

后来，他们开始上中学了。

“什么狗屁优胜劣汰，你又不是什么动物，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思想改革开放的时候避开你了吗？”

李迎无在一次偶然间发现自己被归类在弱者之后破防大骂道。

他没和他争辩，李迎无这种考试都拿不到前三名的傻子，说出来的话不太有参考性。

他一直很尊重生物多样性，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李迎无最近没来参加他的生日，听说他们家来了个孩子。

他不喜欢李引未，也不喜欢李引未身边的那个孩子。

他们三个是同一种人，没人喜欢在别人的身上照镜子。

后来听说李迎无这个小侄子追着他跑出国了。

天高皇帝远，他一趟又一趟往国外飞，他每次都只会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要急匆匆地往回赶。

毕竟，李迎无的妈妈姓李，而他的爸爸姓陆，他们两生活在截然不同的家庭里。

李迎无提前回国了，自己带了个男孩去参加他的聚会，李迎无居然无动于衷还让他滚。

他最擅长去争去抢了，所以说他带了足够的诚意上门提亲。

他出生在一个家不像家的地方，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有自己的情人，家里的几个姐姐是爸爸前妻的孩子。

想要和李迎无永远在一起，他看惯父母失败的婚姻，发誓不会再让这些事情重演，用婚姻来绑定两个人的关系，这是他最真诚的承诺了。

听到李迎无被商会的人带走的消息，他亲自带了人去商会见微生昭真，但是他没有见到微生昭真，就被在商会中心楼下的穆可南拦住了。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