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枯荷把东方塾的所有契鬼喊到一处，分别在他们身上刻下了特殊的符箓。
“有了这印记的保护，我设下的捕鬼法阵，便不会对你们产生作用。”
请人除鬼的这些日子里，四处都是术士布下的咒阵，厨子们一不小心就会撞上，遭了不少罪，难得碰上体贴的除鬼术士，他们纷纷感激不已。
安置妥当后，枯荷跳上屋顶，沿着屋脊走了一圈，把府宅的每一面墙都施了法，这样一来，任何的亡魂进出，都能被他捕捉到。
俯瞰着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枯荷一时得意忘形，以至于挪脚的时候，不慎在那剔透的屋瓦上打了滑，于是他“呜哇”一声，连滚带爬地又摔下了屋顶。
从不高不矮的地方落下，最易伤筋断骨，连空中翻身的间隙都没有，就得直接着地了，幸运的是，迎接枯荷的并非结实的地面，而是忽如其来的劲风，和稳重有力的臂膀。
“就不能小心点？”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风听雨温润如玉的脸庞。
“...和屋顶有些八字不合。”
“阵法可都布好了？”
“嗯。”
两人保持着姿势，对视许久，最后枯荷害羞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嘟哝了几声，完全不成句子。风听雨望着他，刚想再说点什么，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处的阵法有动静！”
枯荷大喊着，从风听雨怀里跳了出去，他循着那惨叫的方向，一路跑到一间客房前，猛地推开了门。
“小枯荷！”
“无常哥哥？”
这是黑白无常的客房。
在门口怔了片刻，枯荷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连道：“抱歉，府邸四处都被我布下了缚鬼阵，但我把你们给忘了...”
“怪不得，” 白无常哈哈大笑，道：“我还在纳闷，房门怎么忽然就打不开了，还把我的手给弄疼了，想不到小枯荷的阵法如此厉害，要知道，一般的咒法，根本伤不了鬼神。”
“是我疏忽了。” 枯荷神情窘迫，合掌道歉，“请让我在二位身上刻上印记，那样一来，便不会再受限于我的符阵了。”
这时，黑无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表情冷淡地道：“岂能随意让你在鬼神的灵体上留下用途不明的符箓？”
“无常姐姐说得对...” 枯荷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嘟哝道：“这可怎么好...也不能把宅里的缚鬼阵全撤掉...”
白无常笑嘻嘻地道：“娘子，小枯荷这么可爱，不会害我们的，要不这样，我先帮娘子试一下。”
说完，他便对着枯荷伸出了一只手。
枯荷没有立刻接过白无常的手，只是怯怯地看着黑无常，仿佛在征求对方的同意。半晌，黑无常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扔出了“随你们喜欢”的表情。于是枯荷这才敢提起不律，在白无常的掌心上画了几笔。
“这道符箓不难除，事情结束后，可自行解开咒术，哥哥姐姐无需担心。”
语毕，枯荷便松开了白无常，却不料对方忽然一个反手抓住自己，一把将他拉到了怀里。
“果然...”
白无常低头，鼻尖在枯荷的发丝之间游走，这一幕，让在场的另外二人霎时变了脸色。
枯荷后颈被按着，脑袋刚好抵在对方胸膛的位置，因不明白无常此举何意，他一脸茫然地道：“无常哥哥，怎么了？”
“唔......” 白无常使劲儿地又嗅了两下，若有所思道：“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发现了，小枯荷的味道好特别。”
此言一出，风听雨和黑无常的脸更加黑了。
“诶？” 枯荷慌忙推开白无常，难为情地道：“我昨晚洗了头啊...”
“哈哈，小枯荷你怎么这么可爱！” 白无常道：“我指得不是那种味道，而是你灵魂的味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风听雨和黑无常齐步上前，一个揪住了白无常的耳朵，一个揽住了枯荷的肩膀。
“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黑无常一脸愠色，把白无常往屋里揪。
“啊啊啊疼！” 白无常哇哇大叫，道：“娘子你轻点，你现在怎么对我那么粗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呜...”
两人消失在屏风后没多久，白无常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听起来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嘴。
枯荷挠了挠头，对风听雨道：“上次打架的时候，黑无常姐姐也说过‘成何体统’...我不明白，她在生什么气呀？”
风听雨低声道：“你和伊尹一样，缺根筋。”
不一会儿，黑无常又从屏风后出现了，她朝风听雨点了点头，道：“方才英台多有冒犯，今后我会多加管教，还请风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枯荷不解道：“方才无常哥哥...怎么冒犯了？”
“无妨，” 风听雨温声道：“我这边...也需管教一番。”
枯荷：“......？”
安顿好黑白无常后，两人一同回到了客房，由于无法预测东方新出现的时间，枯荷决定放弃就寝，随时待命，为保捕获目标，
昏暗的烛灯忽明忽暗，晃地枯荷昏昏沉沉，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案桌上，对身边的风听雨道：“今晚可别点安神香了...我需要提神的...”
“嗯...” 风听雨凝视着案桌上的香炉，自言自语道：“刚好，我正在琢磨，今晚该给你下什么药。”
枯荷歪了歪头：“下药？”
“我有些事想问你...” 风听雨抬头，直视枯荷，神色肃然，道：“你必须想清楚了再答，而且要如实回答，可以么？”
若是世上有一味奇香能叫人吐露真心，此刻风听雨一定会点上。
见对方神色是少见的严厉，枯荷只能迟疑地说了一声“好”。
“假若你喜欢一人...”
话才说了一半，枯荷好像被当场戳穿了心事似的，耳朵随即就红了。
“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包容，理解，尊重你，在你眼里，他几乎无可挑剔......”
哪里是“几乎”，就是无可挑剔，枯荷心中暗道，望着风听雨的眸子犹如一双发亮的星星。
“可是有一天...” 风听雨继续道：“你发现这一切都是假象。”
“诶？”
“你所见的完美，都是虚假的面具，那个人真实的模样，完全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枯荷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许久，他嘟哝道：“那...那个人真实的模样，是怎样的呢？”
风听雨垂眸，沉思片刻，他道：“虚与委蛇，冷漠无情，不择手段，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斟酌后的呈现，一切与目的无关的人事物，皆无关紧要。”
“............”
枯荷是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对不起...听雨...今天你说的话，我好像听不懂...”
风听雨闻言，露出了苦笑，枯荷与自己不一样，是个只拥有十五年记忆的孩子，无端端被扯入这种沉重的对话，肯定莫名其妙。
“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一时兴起的话题，你别放在心上。”
“唔......”
见对方有些失望，枯荷也不是滋味，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他多少能感觉到，这些话风听雨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
“听雨！”
枯荷喊住了起身正要离去的对方。
“你说的那个真实的模样，我根本无法想象，或许...唯有在亲自见识过之后，我才会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但是此刻...即便知道自己还未看清一切，我的心意也不会变，对我而言，‘此刻’才是重要的。”
“............”
意料之外的回答，毫无修饰，直白坦诚，甚至有点耀眼。
“我明白了，谢谢你。”
找枯荷问话，哪里需要那味叫人吐露真心的奇香，好一个以己度人，真叫风听雨自惭形秽，
他还是那道光，让听雨无法抗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