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会后的第二天,枯荷便搬出客栈住进了风仁堂,暂留期间,上门拜访求见的商贾接连不断,单是金玉堂的小厮,五天里就送了三次请帖,盛情邀请枯荷府上做客。但枯荷毕竟初出茅庐,又独来独往惯了,不善应付这种场面,便让风听雨帮忙把拜访者给一一婉拒了。
既然枯荷闭不见客,也不回应请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堵门了。
白天的时候,风仁堂的宅门总被围得水泄不通,枯荷常会爬上墙头高处,远观那被人堵得手足无措的家仆,事不关己地吃着甜点,心中暗自得意。
“瞧我这般抢手,这些商贾眼光不错,比村里的父老乡亲们强多了。”
他惬意地躲在府宅中,好吃好住数天后,某天夜里,他和风听雨打包好一切,从后门坐上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风仁堂,向灵虚岛出发了。
初来灵虚岛的遭遇还记忆犹新,再次站在栈桥大门前,枯荷一手护着下巴,另一手往那堵看不见的墙探去。
指尖还是被挡在了半空,显然,那看不见的结界,屹立不倒。
“听雨,我还是进不去!”
扭头一喊,发现身后之人影都不见了。
湖面上飘着浓浓的水雾,几步之外,就只剩一片白茫,枯荷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风听雨从雾中现身。
“脑袋,转过来。”
风听雨把指头举在了半空。
“...干、干嘛?” 枯荷下意识地护住了脑门,“又要弹我?”
“不是,” 风听雨催促道:“过来。”
枯荷将信将疑,还是把脑袋探了过去,随即,那贴在额头上的指尖开始飞舞,似是画下了一道咒术。
“听雨…?” 枯荷不知对方做了什么,但并没感觉到身体有何异样,问道:“这是…仙术?”
“再试试。” 风听雨指了指大门。
枯荷茫然点头,伸手触向结界,这一下,指尖感觉似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幕,再继续前进,那种奇妙的触感,从指尖沿着胳膊,一路扫过了整个身体。
“进去了...”
跨过那一小步后,枯荷便知自己穿过了结界,顿时喜上眉梢,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法?”
风听雨随即也迈进了结界大门,只见他托腮凝眉,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片刻,他才道:“准确而言,这是结界术法,至于它是否能被称为仙法,我也无法界定,本质而言…鬼术与仙术是相似的,只不过,前者更注重咒,后者更注重气。”
“喔…” 枯荷听的一愣一愣的,又道:“何为咒,何为气?”
“这也只是个人的想法,” 风听雨解释道:“我认为,嘴里念出的诀,指尖画下的箓,一切能被人为创造出来的,皆是咒;而那自然而然就存在的力量,比如蕴藏在身体里的灵力,就是气。”
枯荷更是一头雾水了,挠了一挠脑袋后,他决定放弃思考,话头一转道:“听雨是在灵虚岛学的结界术?以后我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你会比我更厉害。” 风听雨抬眸,温柔笑着,道:“只不过我的结界术,不是在灵虚岛学的。”
“喔…”
虽还想问追问点什么,但风听雨好似不想多做解释,早已转身走远。
顺利通过棂星门后,走完剩下的一小段栈桥,便正式登岛了,一脚踩上陆地的那一刻,枯荷心潮澎湃,宛如达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继续往岛内走去,很快便遇上了一位眼熟的人。
“风院长。”
耿秋灯拱手弯腰,恭敬地向风听雨行了礼,抬起头时,才认出对方身后之人,他稍稍露出一丝诧异,尔后又转为微笑,再度拱手道:“枯荷公子,又见面了。”
换了一身得体的行头后,他几乎都认不出枯荷了。
枯荷腼腆一笑,拱手回礼道:“秋灯兄,又见面了。”
“秋灯,近来可好?”
“托院长的福,一切安好。”
三人来到一处宅院入口,抬头一望,横版上写着“草堂”二字,字迹清秀淡雅,看着有些眼熟,像是风听雨的手笔。
进院后,是一条幽静小路,两旁是高高的篱墙,上面爬满青绿茂盛的藤蔓,继续往里深入,视野倏尔开阔,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精巧别致的庭院,院内草木芬芳,幽香萦绕,有一泛着书香之气的屋舍坐落其中。
走上台阶,沿着出挑的廊道,踏着红雪松木地板,一路走到宅院深处,便来到一间住所面前。
“风院长,今日入住草堂的贵客,想必就是枯荷公子?”
耿秋灯低眉询问,为二人推开了住所木门,枯荷一听,转头望向风听雨,道:“我?住这里?”
“嗯。” 风听雨轻轻点头,问道:“可都准备妥当了?”
耿秋灯回道:“草堂上下都已打扫干净,书房一切摆设照旧,都是原本的样子,客房是前几日布置的,里头的家具用品都新配了一套。”
说着,几个下人便把从姑苏抬来的行李送进了屋内。
枯荷扒着门框,把头往屋里一探,扫视几眼后,又把脑袋缩了回来,道:“这里...和风仁堂的住处长得好像。”
风听雨道:“自然,此处也是我的居所。”
“你的?枯荷眉毛一抬:“也就是说...我得跟你住一块?”
“怎么,不喜欢我这儿?”
“也不是不喜欢...”
枯荷嘀咕着,眼珠贼溜溜地转,总觉得对方这样安排,是为了方便监管自己。
“难不成,你更愿意入住门生校舍?”
“门生校舍?和其他门生一起?”
“那个...” 耿秋灯忽然支了一声,可开口之后,又觉自己不该插话,欲言又止了半天,他还是道:“在下觉得...草堂清净,更适合枯荷公子。”
灵虚岛修习的门生大多是来自商贾之家的富贵公子,他们自小娇生惯养,所以张扬跋扈、趾高气扬者不在少数。还未入学时,枯荷就已得罪了气焰嚣张的金家,若是再把他丢进纨绔子弟堆中不管不顾,不出几天,他定能把灵虚太学院的金主给通通得罪个遍。
“秋灯说的还不够明白。” 风听雨笑了,道:“简而言之,是怕你惹事。”
耿秋灯连忙低头,道:“秋灯不敢!”
“这说的...也有道理。” 见识过富家子弟的嘴脸后,枯荷对自己的忍耐力已经没有信心了,只好挠挠头,道:“...罢了,有钱人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明白就好。” 风听雨弯出一抹商贾特有的笑意,道:“金家再是跋扈,他们的银子,风仁堂还是要赚的。”
枯荷横了他一眼,嘀咕道:“奸商。”
离入学礼还有些日子。
安顿好住处后,风听雨带着枯荷到草堂附近转了一圈。
风氏族人从前就痴迷修仙文化,数十年下来,他们收集了许多相关的古籍,兵刃,以及法器。这些前任遗留的古老而神秘之物,都被一一珍藏在了灵虚岛的藏宝阁中。
在风院长的特允下,平日里严格进出的藏宝阁,一下就成了枯荷常去之处。
书屋里的古籍,内容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有的记载着仙门百家的往事,有的画满了根本看不懂的咒印,有的罗列了修仙名士的专属灵器。枯荷栽进古籍堆里,一蹲就是一整天,除此之外,他还不时拿出风家珍藏的修士灵器,一列排开,轮流摆弄。
这天,风听雨为枯荷送膳,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捣鼓一把古琴。
“想不到,这琴也能当武器使用,按照书上所说,拨动琴弦时,以指尖注入灵力,就像这样...”
一边说着,枯荷一边煞有介事地拨动了琴弦,只闻“嘎”的一声,古琴发出了极其难听的惨叫,好似后厨有人刚杀了只鸡。
枯荷吓得不轻,连把手缩了回去。
“这琴坏了吧?”
“坏倒没坏,只不过,它有主人。”
“主人?是说你们风家?”
“非也,我是说,此琴认主,若不是被其主拨动琴弦,不论那抚琴者技艺有多精湛,也只能弹出这般声响。”
“那它的主人呢?”
“好几百年前就仙逝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 枯荷一声惊叹,道:“好忠心的古琴!这天下的灵器,可都认主?”
“不尽然,认主的灵器占少数。”
枯荷闻言,抓起身旁的彼岸,道:“那她认主不?”
风听雨顿了顿,缓缓放下手中食盘,见对方若有所思,枯荷又补充道:“我是问...她之前的主人。”
“彼岸若认主...” 风听雨望着他,道:“...又怎会让你随意差遣,去勾他人衣领?”
这话听着有道理,枯荷自然不会质疑,但风听雨心里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听雨...” 枯荷撇起嘴巴,道:“现在都会揶揄我了。”
这些日子,他把藏兵阁里所有剑都摸了一遍,可那些剑不是沉重的难以挥动,就是黯淡的毫无灵气,挑来选去,竟然没一把比得上彼岸半分。
也不知彼岸之主,是个怎样的人?
“听雨...从前的修仙门派里,你可曾听过重氏?”
介绍仙门世家的古籍,藏书阁里到处都是,然而几天翻阅下来,不见有任何古籍提及过重氏。
风听雨没有回话,只是把午膳推至枯荷面前,低声道:“先吃饭。”
见有好吃的,枯荷才发觉肚子已经饿到不行,埋头便开始狼吞虎咽。
风听雨坐下,隔了半晌,忽道:“为何好奇?”
枯荷抬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的话题还在继续,便道:“你是问...彼岸之主,还是仙门重氏?”
风听雨道:“先说说...彼岸之主吧。”
枯荷难为情地笑了:“我就想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万一他修为极高,剑术超群,为众人敬仰,彼岸姑娘肯定会嫌弃我的,我不想被姑娘嫌弃。”
风听雨“嗯”了一声,道:“那又为何好奇仙门重氏的过去?”
“是这样的!” 枯荷忽然一拍手,半开玩笑道:“我脑袋总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不断告诉我:去吧,去追寻重氏灭门的真相!”
风听雨盯着枯荷,道:“是怎样的声音?”
枯荷煞有介事,一脸神秘地道:“是一种很遥远的声音。”
风听雨道:“何时听见的?”
枯荷怔住了,这人居然一本正经地继续问下去了?
“你...信了?”
“为何不信。” 风听雨依旧盯着对方,神情认真,继续问道:“所以,不是真的?”
这目不转睛的目光,都快把枯荷望穿了。
“我大概没胡说...” 枯荷耸了耸肩,坦言道:“从小就觉得,梦里有人一直在同我说话,但每次...都记不清那人到底说了什么。”
沉思片刻,风听雨终于移开视线,低声道:“只是梦罢了,不必太在意。”
“...说的也是。”
枯荷本就不太在意这事,低头又继续吃了起来,刚扒了两口,他想起一事,又道:“听雨,我不交学费,真的能在此修学?”
“无妨。”
风听雨微微一笑,起身去收拾那散落一地的修士灵器。
“听雨,你如实告诉我,为何对我这么好?”
闻言,风听雨好像又顿了一下,他低着头,来回擦拭着兵刃上的铜锈,片刻,他抬眸望向枯荷,一脸正色地道:“因为你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为报答学院栽培,从太学院毕业后,你将顺理成章成为灵虚岛的终身讲师,言传身教,让我风氏所建的修仙学院,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话,让枯荷猝不及防,他拧起眉头,问道:“何为终身讲师?”
风听雨道:“终身讲师,长期留在岛上教学,直至年满退休,方能离开,是世上最稳定的长工。”
枯荷眨了眨眼,道:“...怎么听起来像卖身契?”
风听雨道:“正是此理。”
闻言,枯荷摆出一脸的难以置信,还装模作样地哭了两声,道:“果然!你看中的,果然只有我的才华!无情!黑心!奸商!”
风听雨负手,走至枯荷身前,狠狠地弹了对方脑门。
“别乱喊,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