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逃出不去了。
贾富贵那蹦跶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但在比自己小几轮的枯荷面前,面子更重要,所以他只能强装镇定。
可枯荷还是机灵,能看出贾富贵神色不对,径直戳破道:“贾老板,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谁、谁慌张了?” 贾富贵一边反驳,一边扯住枯荷,把他往屋里拉,“走,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起来?” 枯荷也不觉得被冒犯,任由贾富贵拉扯着自己,一边走,他还一边好奇地问道:“躲谁?”
贾富贵没回答,因为他不想解释,也没那个闲心解释。
两人一路小跑,来到了府宅前厅,厅里站着一排屏风,后头有一张供案,案下空间不大不小,刚好适合两人藏身。于是贾富贵二话不说,一把按下枯荷脑袋,将对方推到案桌底下,随即自己也爬了进去。
两人挨着蹲在一起,视野里就只剩下半截屏风了,话虽如此,贾富贵还是直勾勾盯着厅门方向,仿佛视线能穿透屏风窥看到另一头的动静似的。
枯荷不解,揪了揪贾富贵的衣袖,道:“贾老板,小弟不才,您能解释一下这什么情况呗...”
贾富贵忍住大骂的冲动,猛然捂住枯荷的嘴,低声斥道:“嘘!”
他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耳朵,示意枯荷细心静听。枯荷撇了撇嘴,轻轻哦了一声,随即调整自己耳朵朝向,使其对准了门口。
说来也怪,屋外本是狂风呼啸,现在竟是寂静无声。
闭嘴了一小会儿后,枯荷又忍不住凑到了贾富贵耳边,道:“如此安静,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暴风雨前奏?”
贾富贵白了他一眼,肩膀使劲一抖,硬是把枯荷给顶开了,枯荷一下没坐稳,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时一声雷鸣,震耳欲聋,紧接着,豆大的雨滴稀里哗啦地往地上砸。暴雨落下后,想要听清外头的动静就变得更难了,贾富贵皱紧眉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枯荷倒在地上,也懒得爬起来了,他用手支起脑袋,心不在焉地聆听着雨声,没再多嘴。
雨滴声里有了新的杂音,粘巴巴的,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一开始,只闻一个方向有翻滚之声,隔了没多久,好几个方向都传来了同样的声音,再过了一会儿,又有了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擦碰的清脆声响。
如此听来,是某些东西从泥土里爬了出来,可盯了那半截屏风那么久,除了声响,两人啥也没见着,连个影子都没有。
“锵”的一声,似有利剑出鞘。
紧接着,是更多的“锵”,好似数不清的武器被陆续拔出,再来,便是就是短兵相接,铁器相撞的刺耳之声。
不知何故,外头的东西互相打起来了。
“如果传闻属实...” 贾富贵松懈了少许,对枯荷道:“乖乖躲在这里,到天明便无事!”
“唔...” 枯荷嘟哝了一声,道:“那个...贾老板,跟您说件事。”
贾老板头也没回,道:“说。”
“...你得先答应我,不要大叫。”
“啊?”
闻言,贾富贵马上就扭了头,于是这才发现,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离自己不过几寸的位置瞪着自己,那眼珠极大,不见一丝眼白,诡异至极。
这是一团本体不明,只见双目的黑烟,更吓人的是,此刻它正缠在枯荷的脖子上。
“啊!!——————”
贾富贵再次把杀鬼符甩向了枯荷,紧接着,他连滚带爬地钻出了案底,抱头鼠窜之时,又撞翻了什么东西。
片刻,枯荷也跟着爬了出来,他淡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毫无紧张感地抱怨道:“我都让你别喊了...”
至于那团黑烟,依旧缠绕在枯荷脖子上,看着是完好无损,它抖动着身体,似在尝试甩掉贴在身上的杀鬼符。
显然,符咒并未对它产生应有的效果,见黑烟团没抖掉符纸,枯荷便帮它摘了下来。
“你看,我说了你的符咒不好用,你不信。”
“这黑不溜秋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贾富贵大喘粗气,道:“你...你是想吓死我...”
枯荷耸了耸肩,刚想回“不知道”,却被其他事情带走了注意力。
方才的屏风呢?怎么不见了?
那可是他们和前院之间唯一的遮挡物,毕竟厅堂的大门经过多年风吹雨打,早就散架落地,回归尘土,不复存在。
“贾老板…你好像又撞翻了东西。”
“我知道我撞翻了东西!…”
话未说完,贾富贵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脸惶恐地转了头,看清状况时,他吓得动弹不得。
简而言之就是,两人先闹出不小动静,再撞翻了前厅的屏风,把自己暴露在了从泥里面爬出来的东西面前。而从泥里爬出来的东西呢,是人,更准确地说,是死灵,是心怀怨恨的厉鬼。
此刻,听到动静的厉鬼已踏入前厅,缓缓向两人走来。
他们样貌非常惊悚,倒不是因凶神恶煞,而是因其四肢残破,鲜血四溢,满身尽是刀伤,似乎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厮杀,
一只腹部被切了一大口子,内脏一览无遗,肠子在空中吊着;一只已被斩首,但头颅和脖颈之间还有些未完全断开的筋皮,导致脑袋还挂在后背上,走起路来七扭八拐的,无法准确辨别方向;还有一只下半身都不见了,只能用血淋淋的双手向着两人奋力爬来。
缠在枯荷身上的那团黑烟似是有些害怕,嗖的一声窜到了墙边,从窗上的破洞逃了出去,但枯荷也没那闲功夫去管那小东西了。
“哇哦,这场面我第一次见。”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两眼放光,语气里居然还带着点兴奋。
而贾富贵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哆嗦地叨念道:“传闻说、说凶宅从来没闹出过人命,所以他们不会攻击...不会攻击...“
可惜事与愿违,这话都没说完,腹部被切开的那只鬼便加快了脚步,举剑朝就两人劈了过来。
枯荷反应迅速,躲闪之前,还不忘推一把身边那吓傻了的人,贾富贵猝不及防,整个人飞了出去,倒在排列两侧的家具上,把老旧的木椅给砸得粉碎。
勉强躲过攻击,枯荷回头一看,见贾老板摔得不轻,十指合掌道:“对不住了贾老板,看来传闻与现况有异,咱们得逃了。”
贾富贵已然六神无主,道:“逃...逃不了了...门已经关上了。”
“门关了?”
枯荷一怔,这才想明白方才贾富贵急着离开的理由,他从麻袋里抽出一张符纸,利索地甩到了面前的凶鬼头上。
凶鬼的动作立刻就缓了下来,趁着机会,枯荷跑到贾富贵身边,一把将他扶起,安慰道:“没关系,这宅子大的很,我们另找一处躲便是。”
贾富贵眼角泛着泪花,他紧紧抓着枯荷,就像抓着救命稻草,张嘴方想说点什么,眼前又压过来了一个黑影。
不知何时,一个躯体完整,动作迅猛的厉鬼已经来了面前,他体型健硕,衣装威严,手持大剑,因周身缠绕滚滚黑烟,看不清其容貌。
“...妖女...不得...好死!!...”
他低沉地嘶吼着,陡然举起了大剑。
枯荷这辈子见过最大的武器,也就是柴房里的砍刀了,可与眼前这宽大的利剑相比,砍刀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此时他顾不上贾富贵了,只能连滚带爬,拼了命地往一旁躲去。
大剑劈下,石地板瞬间砸出一个大坑。
果不其然,这只厉鬼修为颇高,指不定就是鬼宅主人。枯荷不由捏了把冷汗,他从麻袋里掏出几张符纸,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嘴念咒,对面的大剑厉鬼已然再度挥刀。眼看那比脑袋还宽的剑刃就要把自己劈成两半了,另一侧又冒出了一只身穿黑色长袍的恶灵。
祸不单行,两面夹击,无处躲闪。
就在枯荷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时,那半路杀出的黑袍灵臂膀一抽,将手中的剑挥向了大剑厉鬼,用利落的动作砍去了对方一只手臂。
这不偏不倚的,正巧帮枯荷挡了一刀。
“叛徒...叛徒...!!”
大剑厉鬼暴怒,大声嚎叫起来,他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捡起落地的大剑,朝偷袭自己的黑袍灵奔去。黑袍鬼见状,毫不退缩,迎步上前,继续出招,斩去了对方的双足。
而黑烟厉鬼也不甘示弱,趁着对方出招的一瞬,挥剑直击要害,刺穿了黑袍鬼的心口。
最后,他们仿佛是同归于尽,一起倒在了地上。
高手过招,残忍血腥,叫人无法直视,于是枯荷伺机扶起贾富贵,拉着对方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两人一路跑到前院廊道,寻了块石栏躲了起来,透过栏杆的缝隙往外看去,能瞄到宅里四处游走的厉鬼,他们挥刀武枪,互相争斗,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好似中邪了一样。
而那府宅的大门正如贾富贵所言,是紧紧闭着的。
“吓死我了...” 枯荷安抚着自己的小心口,还在因方才的遭遇而心有余悸,“他们这般厮杀,到底是为何...”
一旁的贾富贵也在喘气,隔了好一会儿呼吸才顺畅些许,他瞟了一眼枯荷麻的袋,悻悻地道:”这位...枯荷小师傅,你的符咒…不错。”
若不是枯荷出手相助,贾富贵早就见阎王了,敬意倍增后,说话都客气起来。
“小师傅方才使儿的是哪个符?给我分点儿?”
“喏,就这种。”
枯荷从麻袋里掏出一叠,爽快地给了递过去,贾富贵讪讪笑着,刚要伸手去接,对方又把手给缩了回去。
他摊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道:“一贯钱。”
一说到钱,贾富贵那蔫吧的精神立即就抖擞了:“一贯钱?你打劫啊?刚才不是三文钱一张吗?”
枯荷嘻嘻一笑,道:“要说是打劫也没错,商品所费几何,向来是根据客官需求随时调整的。”
说着,他掂了掂符咒,又道:“客官需求越高,商品越加昂贵。”
语气虽是轻松,却又不容置疑,没有还价的余地。
这小子虽是年青,做起生意来倒是很有一套,贾富贵无法反驳,毕竟保命要紧,只能咬牙答应道:“好!我买。”
枯荷乐了,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嘛!东西你先拿着,钱可以欠着,等咱们逃出去了你再还我。”
说着,他就把那厚厚一叠符咒直接塞给了贾富贵:“我家的符咒可不一般,其材质防水防火,雨天里也能使用自如,一贯钱真不亏。”
这小商贾还真叫人读不懂了,商品一旦送了出去,钱就难讨回来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钱,只是想谈成一场高价的买卖,又或者是单纯的孩子气,喜爱捉弄人。
贾富贵摸了摸脑袋,接过了符纸。
“不过…” 枯荷摸着下巴,露出了稍微认真的表情,“我制的杀鬼符,应能把大多凶灵直接送去彼岸。然方才符咒却只能封住他们的动作,想必很快...他们就能冲破束缚,行动自如了。”
贾富贵一听,又要跳起来了,道:“臭小子,原来这符咒是你画的?没用还好意思卖那么贵?”
枯荷调侃道:“谈好的价钱,可不能变卦,你与其担心钱,还不如担心咱们应如何逃出去。方才我算了一下,此处恶鬼起码二三十只,即便能以咒符延缓他们的行动,袋子里的符纸也撑不到天明。”
贾富贵重金买下符纸,还以为事情有所转机,可听完枯荷的这一番话,马上又焦急了起来,忙道:“那怎么办?你...你赶紧想个办法。”
枯荷笑道:“我想办法?若论谁更清楚这凶宅的来历,自然是贾老板您呐。”
贾富贵连连摇头,急的又要飙泪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仅不识泰山,还不识货,小师傅您随手涂画的咒符,也远比我重金购置的符咒好用的多。小师傅一看就是才华横溢,出类拔萃,将来必将大有作为!”
被人一下夸上了天,枯荷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我的枯荷小师傅,您行行好,千万要帮我逃出去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不能死啊...”
“你既然那么不想死,那你来这里干嘛?”
“我...”
贾富贵像是被噎住了,方才嘴皮子还麻利的很,这下愣是没接上话。
“借口还没想好?没关系,你想好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