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仅临又一次陷入漆黑一片,他首先是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像是在恨海情天常常闻到的那种胭脂味,紧接着有一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自己,赵仅临能感觉到对方很瘦,那骨头硌的人肉疼,手脚被捆上但好歹还能挣扎。
挣扎了半天,对方明显招架不住,不远处自己的侍卫追了过来,呵斥声逐渐清晰,“站住!有人敢行刺临亲王。”
白故追上来的时候,明显语气慌张起来,他不敢说太多容易激怒对方的话,“你想要多少白银?”
赵仅临被踉跄着拽起来,脖子间似乎抵了一把刀,他隐约隔着黑布能看清眼前的场景,白故和其它侍卫手拿刀剑围在身前,但都不敢上前。
“你打发叫花子呢?”声音几乎是吼出来,“别过来!”赵仅临还是听出来了,这是柳青的声音。
“柳青?柳青是你吗?”赵仅临开口道,“好柳青,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王爷,您可真会说笑,京城这么大,我们没了王爷还能去哪呢?您可倒好,随便给点银子便把奴打发了。”柳青的语气柔声柔气起来。
“放还你们自由身,这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一辈子在恨海情天吗?”赵仅临笑了一声,“好好过你的日子。”
“过日子?王爷,奴早已经过不了您说的那种日子了,既然王爷要走,那也带上奴吧!”柳青的语气几乎是祈求,“您知道的,我在京城无依无靠,只能靠唱戏过活,可离了恨海情天奴还能去哪呢?”
赵仅临没想到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让自己带着他走,他松了一口气,“好啊,我以为什么大事呢,柳青你先放开我。”
柳青没想到赵仅临答应的这么痛快,“王爷之前不是避之不及吗?这会子不会是诓我吧?”
“我诓你做什么?这么多人不差你一口饭。”赵仅临真的觉得还能再听戏也不错。
但不远处白故的脸色却黑的难看,他直直地瞪着柳青,眼神像是带着刀子。
柳青听着赵仅临不像假的话,手里的动作动摇了,赵仅临感受到了氛围间的松动,试探性地抬手摸了摸脖间的刀。
一下子划破了手,“嘶…”一瞬间柳青和白故同时动作,柳青拿开了刀,白故急忙上前一步将赵仅临捞到自己怀里,同时朝着柳青的脖颈出举出了早就拿在手里的剑。
赵仅临摘下黑袋子,急忙阻止白故,“别动手别动手,好了柳青既然你想跟着,那便跟着吧,只是长顾山高路远可不比京城繁华。”
“只要是跟着王爷,奴在哪都愿。”
白故烦的几乎要掐断手里的剑柄,他看着赵仅临却说不出一句阻止的话,他想当时就该直接杀了柳青,不然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险境,他早该知道赵仅临心底那股善良的劲头,面对别人的哀求不可能不答应,就像…就像当初他救自己一样。
算了,由他去吧…白故想,反正自己会盯着柳青的。
柳青如愿以偿跟着赵仅临去了长顾,他不放心柳青便暗中派人盯着他,但一路上他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可疑的事情。长顾的日子过得很满,赵仅临除了种花,还培养了另一个爱好——养鸟,每日清晨,白故都会按照惯例先给赵仅临的花浇水,再给他的宝贝小鸟喂食,最后才把赵仅临叫起来。
柳青有时候会给赵仅临唱点小曲,但每次赵仅临还没听尽兴就被白故打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人把对方撵走。赵仅临都只是无奈笑笑,低下人都开玩笑说赵仅临惧内,当事人听到了虽没有反驳,但白故却羞的耳尖通红。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白侍卫不仅仅是白侍卫,还是王爷的‘知己’。
这样安稳的日子让赵仅临没了时间的观念,他想如果一辈子这样逍遥自在也不错,有时候他常常会忽然发呆,脑子里闪过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画面,会跑的铁皮车,人人穿着陌生的服饰,发饰也很古怪,什么颜色的都有,最关键的是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方形的东西。
赵仅临不明白那是什么,每次缓过神来都要愣好久,白故以为他太累了,便喊了大夫给他诊治,可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只开了一些滋补的药,赵仅临不爱喝也耽搁了。
有天他又看到了这样的画面,里面有一个老头,语气很急迫地喊他的名字,说让他醒醒,赵仅临有些生气,现如今除了皇兄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这个老头真是大胆。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柳青来找他了,赵仅临以为是来找自己展示新曲子的,结果柳青神色严肃地递给他一封信,赵仅临疑惑地接过来,可当他看完信里的内容愉悦的心情骤然消失。
那是一张白故祖籍,上面赫然写着京都白氏,纸上的官印错不了,那不正是因为贪墨被诛九族的白氏!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王爷,您不觉得白侍卫来的蹊跷吗?像我等贱命之人孤苦无依,所幸遇到王爷给一处栖身之所,万万不敢有别的歹念,可他本来就非孤苦无依之人,他全是在利用王爷你啊!”柳青跪在赵仅临身前,语气急切。
“我问你,你从哪里知道的?”赵仅临语气严肃。
柳青见状止住诉苦,急忙解释道:“是奴自作主张调查的,这些年在京都奴还是知道些办法,王爷不觉得白故最近行踪不定吗?他定然和贼人有勾结。”
赵仅临没有再说话,他把信里的东西收好,便打发柳青下去了,所有的信息混在一起让他思绪混乱,似乎往日的记忆里那些不曾留意的蛛丝马迹全部涌了上来。
原来那日白故并非想跟自己去皇宫,他也并不是走投无路才来的恨海情天,他也并非因为温存才留在自己身边吗?
白故啊,白姓一族因为贪墨之罪诛九族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费尽心思来到自己身边这么些年,究竟要做什么呢?
赵仅临坐在椅子上苦笑一声,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利用至今吗?那么白故下一步要做什么呢?杀了自己为他的家族报仇吗?
柳青虽然走了,可又折返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园中,大声道:“柳青对王爷真心天地可鉴,此事绝无虚言,王爷一定不要被小人蒙蔽双眼啊!”
赵仅临坐在书房里很久,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藏匿逃犯这么久,还对他付出真心,而对方却只是在利用自己。一想到这里赵仅临没忍住笑出了声,自小父皇便对他从未看好过,说他天资愚钝不可教,母后也不喜欢他的性子,说愚儿不成器,他是失败的,从一出生就是失败的,所以他藏起来,他尽可能的守拙,他是一个废物王爷,是一个毫无威胁的王爷,废柴到任何一个只要动动脑筋就可以把他耍的团团转。
现如今看来,父皇当初说他说的不错,他就是个不可教的愚子,被人利用了还傻呵呵地护着人家呢。
“来人,备马,我要去找皇兄!”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声,他忘了自己已经不在京城了。
………
赵仅临在书房里坐到天黑,坐到睡着,直到白故举着一盏灯进来叫醒了他。
“王爷、王爷。”
赵仅临迷糊间感到有谁给自己批了衣服,但本能让他立马惊醒,他握紧手里的短刀朝着白故挥去。
刹那间,刀面映着烛火,只差一毫就要划破白故的脖子,白故不可思议地跌坐在地上,眼神惊恐又疑惑,“王爷,是我白故!”
“我知道是你,白故,不,该叫你白公子,白氏的长公子对吧?”赵仅临一字一句说出来,他俯视着地上的白故,心中悲愤交加。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王爷你都知道些什么?”白故语气紧张起来,可看着赵仅临的表情,急忙解释道:“对不起,是我瞒了你,但我有苦衷,还望王爷恕罪。”
“苦衷?贪墨一案板上钉钉,你藏匿在我府中,究竟有何居心?”赵仅临手上的短刀不曾落下。
“板上钉钉?”白故苦笑起来,“我给王爷讲个故事吧,曾经有一个学问深厚的学士,他很爱惜人才,他知道在赵国没有举荐,有才华的人很难出头,于是他开设学府,广邀请天下人才,有天他读到了一篇绝好的文章,不管是内容还是见解都很独到,他动容了,于是那个有才华的年轻人被他举荐给圣上,自此那个出身寒门的年轻人一朝腾达,他的才华让他大放异彩,很快便在朝廷站稳脚跟。他再也不是那个自卑胆怯的人,但官场的繁华也让他逐渐沉迷,到最后原本唯一残存的良善也消失了,他想要权,想要更高的权,还想要钱,要更多的钱,他说他受够了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苦寒日子,也受够了被人冷眼相待的目光,他只想受人尊敬,崇拜,然后恐惧。”白故说着,他越说越气愤。
但赵仅临却听得浑身出冷汗,他知道白故说的这些事并非故事。
“曾经帮助过他的那位学士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在他名声最鼎盛的时候去劝诫,告诉他人身居高位更应当为国为民,而不是只为了一己私欲,那天,他们说了很久,最终以争吵结束,学士走了,被他赶走了,那之后他更是风生水起,可破绽很快出现了,他贪墨的证据被政敌抓住,只需要顷刻间他便足以覆灭,可他不想,他辛苦得来的这一切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松开,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位与他有知遇之恩的学士,他太熟悉对方的字迹了,只需要稍加模仿便能够写出来,于是一个替罪羊的戏码就悄然按在了那位学士头上,等到证据暴露的那一天,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顺利,学士不堪受辱气愤而死,一家全部受到了牵连。而那位飞黄腾达的凤凰稳稳地坐在了宰相的位置上。”
“李椿?你是说当朝宰相李椿,皇后的兄长?”赵仅临忽的瘫坐在地上,短刀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兄要说那些话,可这一切有些太迟了。
“王爷,我只想为我一族申冤,并无二心,我们白氏一族清清白白做人,绝不能就这样一身污名流传于世。”白故抓起赵仅临的手,这是他头一次当着赵仅临的面如此放肆。
“王爷,白故绝没有想瞒你,只是此事成,我便活;若不成,唯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