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丹羽?!
祁乐错愕地看着丹羽落在地上的身体,血液从羽毛下方渗出来,粘腻发黑,慢慢汇成一滩血泊。
以前在森林的时候,时常有野兽出没。丹羽总是睡得最晚,夜里在空中绕着圈子,巡视下方。后来搬到村子里之后他仍保留着这个习惯,不到夜半三更他都睡不着。想来是丹羽在空中巡航的时候发现了祁乐和叔叔,一早就跟在了他们后面,替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祁乐终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猛然暴起,扑向那藏在阴影里的身影。
剑身与利爪碰撞在一起,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遮住月亮的云层倏尔散了个一干二净,清明的圆月得以显现,月光撒下来,照亮了渔船上的情景。
持剑那人一身漆黑长袍,衣襟上滚了一圈暗色的金边,此时那繁复的花纹正在月光下隐隐闪着暗光。打斗间,那船舱间又鱼贯而出十几个身着同样长袍的黑衣人来。一人从那黑衣人中闪出来,正是熟悉的面庞——玉石商人。
祁乐一惊,几乎是喊叫出来:“是你?”
那商人当即指着他大叫起来:“淮大人,您看我说得没错吧!这鸟会说话,他就是妖!”
祁乐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这位“淮大人”的脸。一双眼里点着的瞳孔黑得瘆人,是个标准的下三白,眼角落着一颗鲜红泪痣。
颜书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认出了这张脸——
捉妖师,淮安。
在天元三十七年的的猎妖潮中,此人凭借一支忘忧笛,一把淮心剑,屠光太行山下三千妖兽,闻名天下。
颜书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见到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此人是个认死理的犟种,虽然生得一副俊美模样,整个人却像一潭无风无浪的死水,好像生下来就有谁往他脑子里输入了一串指令:杀妖。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也听不懂,只要看见妖挥剑就斩,管得你有理没理三七二十一的。前世颜书可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一见到他就觉得头疼。
颜书当即一惊,没想到这玉石商人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能找来淮安这样的帮手。不过这人向来来者不拒,只要是妖他都杀,不管你找上门来求他帮忙的到底是布衣百姓还是王公贵族。
淮安的实力她心里清楚,此刻使在祁乐身上的,估计连十分之一都没到。颜书不觉替祁乐捏了一把汗。只可惜这不是她在心理紧张就有用的。
不出一刻钟,祁乐便被他用缚妖索捆住了身体。祁乐大半个身子上都染了血,看上去真如一只血鸟,湿答答落了一地的红。
淮安收拾好祁乐,转身对着商人,道:“可还有妖?”
玉石商人连忙答道:“有有有!淮大人,那村子里全是。一村子的妖啊!那里的村民全被这些妖怪蛊惑了,还和它们同吃同住,实在是太可怕了。”说罢,他还义愤填膺用手锤了锤自己的大腿,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
颜书见了,在心底冷笑一声:不愧是做生意的,一张嘴舌灿如莲张口就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前些日子在祁欢家中时他可不是这副模样,当时他可是一个一个“民风淳朴”、“心性善良”地称赞着,这会就变成“被蛊惑了”。
淮安听了他的话,用尚且滴着血的剑指了指地上的祁乐,颔首对身后的黑衣人道:“留着,一块杀。”那黑衣人将右手屈成团放在胸前,应道:“是。”
商人看着淮安的脸色,眼珠子骨碌一转,想做点什么讨他的高兴。他凑到祁乐面前,猛地踹了祁乐一脚,厉声道:“还不起来给大人带路!把你那些同族妖孽都揪出来,说不定大人心情好,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祁乐一扭脖子,猛地一口咬在那商人脚踝上,又准又狠。这一口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那商人当即疼得一叫唤,更猛得踹出一脚,把祁乐踹飞了好几米远。
他甩甩袖子,愤恨道:“晦气!”转而立马挂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对着淮安道:“这畜牲不听话,我知道路,我带您去。”
淮安看都没看他一眼,道:“嗯。”
颜书心道:十来年未见,他当真是分毫未变。一如既往地像个假人。颜书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任何表情。
商人立刻转身,毕恭毕敬地伸直双手为淮安引路,道:“您请。”
淮安大步一迈,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商人忙不迭地跟上。剩下那十几个黑衣人抬上被五花大绑的祁乐,从善如流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刚跟着走了两步,商人又心怀鬼胎地慢了几步下来。他看看走在前面的淮安和一众鬼魅般的黑衣人,悄悄退了回来,捞起了丹羽的身体。他转身对着藏在草丛里的祁欢叔叔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听到他的喊声,祁欢叔叔从那堆野草中探出半个身体。他在草丛里蹲了太久。离得太远,从野草的缝隙中瞧去,只能隐隐看见几个晃动的身影,因此并不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
商人见他一来,忙将丹羽的尸体往他手里一塞,压低声音道:“快去把它脊柱剥出来。发达了啊,我们马上就发达了!”商人一想到今夜过后等待自己的无数金山银山,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起来。叔叔手里忽然被塞过一大团东西,差点没托住这重量,脚底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抬头看着商人的脸,被他这副状若癫狂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他一低头,就看到了丹羽仍在汩汩冒血的脖颈,又被吓了一跳。他短促地尖叫一声,险些把才接稳的东西又打横扔出去。
商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凑近小声道:“你疯了?要是让那个主知道我们贪的是这妖的脊柱,你猜他还还让不让我们活?”
虽然这商人阴毒至极,但颜书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在身上。他说的极对。淮安对妖物的恨意仿佛与生俱来,他厌恶妖,便是厌恶这些妖物的所有。要是让他知道商人是贪图妖物身上的东西才找上他,保不齐连着他一起恨,扒皮抽骨都是轻的了。
叔叔惊恐地抬头望一眼。淮安一行脚程极快,一会儿功夫就走出去老远,看样子是压根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他哆嗦着嘴唇,一把拽住商人,道:“你不是说了,就一只鸟就能保我们荣华富贵吗?为什么丹羽也在这里?!他们往村子里去干什么?!!”
商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扯开祁欢叔叔拽住自己衣领的手,上下抖了抖整理好,道:“你傻不傻?世界上还有人嫌钱少的吗?!自然是多抓一只是一只,多赚一笔是一笔!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赶紧去把这死鸟宰了,废话少说!”
祁欢叔叔颓然退后几步,感到丹羽压在他的手上的重量仿佛千斤巨石。
良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
商人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对了,不要和钱过不去嘛。宰好之后回村里找我。等到那位把村里的玉脊鸟全解决了,我们俩可就赚大发了!”
说完,商人扭头便走,一路小跑着追上了淮安。淮安一心杀妖,压根没注意到身旁这小喽喽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什么时候消失的。
不一会,淮安便带着人杀到了村口。
寂静的夜里,祁乐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狂跳,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要把他敲打得背过气去。祁乐被缚妖索绑得严丝合缝,动都动不了。他的双眼完全涣散了,脑中不断播放着丹羽落在地上的那一幕。他几乎要癫狂地吼叫起来。
为什么是丹羽?怎么可能是丹羽?!
还是因为他。
丹羽是因为他救他死的!
都怪他。
祁乐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盯着走在前方的淮安。
淮安举起一只右手,那十几个黑衣人好似得到了什么信号。本来拎着祁乐的人将他一扔,立马跟着自己的同伴如鬼魅般窜了出去。十几个黑衣人如同一团巨大的黑影,瞬间消失在了沉睡的村庄中。
看着他们的动作,祁乐浸泡在崩溃中的混沌大脑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明。
他们要干什么?
身体的反应甚至比大脑还要快。在祁乐想通这前因后果前,一声尖利的叫声从他喉咙里转了出来。这叫声持久尖锐,拉响警报一般长鸣三声,这代表着最高级别的警告,警示他的同族们现在有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和鸟都被惊醒了。村庄好像一只被唤醒的巨兽,喧闹声猛地炸了出来,惊破了沉静的月夜。无数只玉脊鸟听到了祁乐的报警声,冲天而起,惊叫地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向房屋外逃窜。
下一秒,数只拍打着翅膀的白鸟好像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发出“砰砰”的巨响,纷纷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祁乐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见从半空中掉落的白鸟仿佛熟透的果子,一个接一个地砸进了地面。
这是什么?
跟随着他的视线,颜书也看见了这诡异的一幕,当下了然:锁妖罩!此物为淮家人的魂器,使用后被锁妖罩覆盖的区域,妖物只能进不能出,不论魂力多么高强的妖物也无法逃脱。落进锁妖罩的妖物,可以说是无处可逃,已然是淮家人的瓮中之鳖。
不过按常理来说淮家人没每人的锁妖罩能覆盖的区域是极其有限的,修为越高锁妖罩越大。不过锁妖罩的区域面积是可以叠加的。意思是只要淮家人够多,所有人的锁妖罩凑在一起,想要制造出多大的“瓮”,那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想来刚刚进入村子里的黑衣人便是干这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