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领着男人回了家里。

婶婶为客人泡了一杯茶。男人轻轻吹开茶叶，极为文雅地抿了一口茶水。

男人自我介绍道，他是一名玉石商人，此次是从北疆南下换货的，正好路过了村子。他又看了祁乐一眼，看似很不经意地开口道：“这鸟是您家养的？”

婶婶笑道：“是呀，这鸟是我们家孩子救回来的，在家里也待了许久了。”商人便顺着将视线投到祁欢身上。

祁欢见客人看他，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那商人见祁欢这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还伸手摸了摸祁欢的脑袋。

祁乐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都很正常，但是颜书看着他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看祁乐的眼神非常奇怪，就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此念头一出，颜书生生打了个寒战。她从未被人用打量商品的目光看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几次三番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但祁乐似乎并无察觉，仍是自顾自地在屋子里转悠。这会子转累了，便在席子上歇了下来，在午后的阳光下昏昏欲睡，半阖着眼皮。

吱呀——

那大门被人推开了，祁欢叔叔提着一个巨大的竹筐，那框底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珠。丹羽站在他的肩膀上，正慢条斯理地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鸟羽沾了水之后附在他身上，显得全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好生精神。

门一开，便听见了叔叔爽朗的吆喝声：“孩他娘，你看我捉到了什么！”他两手拽起竹筐，将它提进门框里，那竹筐很有份量地被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祁乐被开门声吵醒了，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只见那框里躺着一条水光淋漓的大鱼。大鱼还活着，鱼嘴上下翕动。浑身鳞片随着鱼的呼吸轻轻起伏，从竹筐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打在上面，折射出一些不一样的颜色。

丹羽本就是被叔叔临时叫过去帮忙的。眼见得任务顺利完成了，也便扇扇翅膀飞走了，看样子是忙自己的事去了。

叔叔笑呵呵地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把系在脖子上的斗笠解开，宽大的帽檐抬起，他总算看到了屋里还坐着客人。

那玉石商人很有眼力见地站了起来，伸出手热情道：“我路过，路过。上您家讨口水来，给您家添麻烦了。”说罢，又把他刚才跟祁欢婶婶自我介绍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

叔叔一手拎着斗笠，另一只手连忙在身上擦了擦，擦干净之后才伸出来和商人握手，呵呵笑道：“小事，你坐。今晚留下来吃饭不？”婶婶正上前接过竹筐，闻言立马附和道：“是呀，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祁欢也睁大眼睛看着他，看来他对这客人很好奇。

商人推辞了几次，后来实在是盛情难却，最终还是应下了。

正当此时，二宝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婶婶扔了竹筐，着急忙慌地冲了进去。过了好一阵，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停下来，婶婶一边哼着助眠的小曲一边帮二宝拍着背。二宝终于顺过气来，里屋慢慢陷入一片平静。

婶婶从礼物出来，脸上难掩担忧之色。

叔叔忙道：“二宝好点没？”

婶婶摇了摇头。

叔叔道：“唉。今晚熬点鱼汤给二宝补补。我和丹羽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抓到一条大鱼。我掂量着，那鱼起码得有十来斤呢。”

自从旱灾结束之后二宝就落下了病根。可能是饿得太久了，饿坏了身子，免疫力也下降了。那场病好了之后留下了咳嗽的后遗症，时不时就会来上这么一阵。按照大夫开的方子吃了许久，起色却不大。

商人关心道：“刚才咳嗽的是您家小孩？”

婶婶点点头。

商人道：“看过大夫了没有？”

婶婶担忧道：“看是看过了，药也服过了，就是总不见得好。”

商人道：“巧了，我夫人也有咳疾。开始也是寻遍了大夫，总不见好。后来我听他们说城里有一家医馆，那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我去讨了方子来，回去按方子给我夫人煎药，她很快好转不少。正巧我身上还揣着这方子。您要是不嫌弃......?”

说罢，他便从怀里摸出一张药方来。叔叔接过来仔细认了认，喜道：“怎么会嫌弃？我道谢还来不及。实在是太感谢了。我记得这几味药材村里郎中铺也有，晚点我去给二宝抓点，试试效果。”

叔叔又向商人道过几次谢，这才将药方揣起来。

几人又家长里短地随意唠嗑了几句。祁欢婶婶起身，两只手抱起竹筐，道：“孩他爹，你先陪客人说话，我去准备晚饭，”

叔叔应了一声。婶婶便抱着竹筐到后院里收拾鱼鳞。祁欢见状，也追了出去，欢脱道：“婶婶，我来帮你！”祁乐扑扇了几下翅膀，也连忙跟了上去。

婶婶两只手抱着竹筐。她转而用一只手托住，另一只手伸出来轻轻刮了一下祁欢的鼻子，道：“小馋猫。你哪里是来帮我，不要给我捣乱就好！”

祁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是如此，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好奇婶婶是怎么处理大鱼罢了。

说话间，大宝也抱着书本回家了。大宝比祁欢高几个年级，放学放得晚，这时候才从学堂回家里来。

“大宝哥哥！”祁欢欢呼一声扑向大宝。他平时自然没有这么热情。祁欢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大宝故意藏在书本后面的糖葫芦。

麦芽糖均匀地裹在山楂球上，色泽诱人，引得祁欢垂涎欲滴。他尖叫道：“大宝哥哥最好了！”

大宝见自己的小把戏被祁欢一眼识破，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将那串诱人的糖葫芦掏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向喜欢吃这些甜食。从大旱开始之后，祁欢就没再得吃过糖葫芦了。

今天大宝特意绕了远路，去村口给他买了一串回来。

祁欢高兴地上蹦下跳，接过之后却不急着吃，而是将糖葫芦递到了大宝嘴边，道：“大宝哥哥先吃！”

大宝笑起来，道：“我刚才吃过了，你吃吧。”

祁欢拿着糖葫芦，又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婶婶旁边，非要她吃一颗。婶婶手里刚把竹筐放下，躲来躲去都没躲过祁欢伸过来的糖葫芦。实在是拗不过他，还是张嘴咬了一个下来。

祁欢见婶婶吃了，高兴得不行，又瞅见了屋子旁边的祁乐，欢喜道：“祁乐，你也吃一个吧！”

在他家里待了这么许久，祁乐也早不跟他客气了。顺着他的动作便从棍子上捋下来一颗，迅速地吞进了嘴里。

颜书跟祁欢五感相通，看了这么久早就嘴馋了。但是鸟类没有牙齿，那颗糖葫芦丝滑地被祁乐吞下了肚。

糖球的甜味一闪即逝，颜书还没咂摸出什么味道，那甜味就消失了，简直是比囫囵吞枣还要囫囵吞枣。

颜书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祁欢前后左右喂了一圈，终于轮到自己吃了。他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两三颗，腮帮子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囤食物的仓鼠。

婶婶和大宝都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

乐过一阵之后，祁欢和大宝便帮婶婶做起了鱼。

祁欢跟在他们身后，看了一会便学得有模有样，也动手帮起忙来。

三个人热火朝天地忙做一团，晚饭很快就端上了桌。

“开饭啦——”

祁欢两手端着一口巨大的锅，用肩膀撞开了房门，小心翼翼地将它端到木桌上。

那鱼极其鲜美。鱼汤熬成奶白色，一股鱼香味很快在屋子里飘开。就连好几日都提不起精神的二宝都从床上下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鲜鱼，几乎要“飞涎直下三千尺”了。

大宝给大家分了碗筷。二宝立刻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那鱼肉入口即化，鲜得人舌头都要掉了。商人也赞不绝口，连连道自己今天留下来吃饭简直是最正确的决定。

晚饭过后，祁欢一家子又热情地拉着商人说了会儿话。商人毕竟从商，脑子活络，嘴上也能说会道。上能聊八十岁大爷，下能哄五岁小女孩。祁欢一家人被他能说会道的一张嘴逗得连连捧腹，就连平时有些怕羞的二宝都伸着手臂喊着叔叔抱。

聊着聊着，婶婶又热情地翻出了一坛酒为商人和叔叔倒上。酒过三巡，夜色渐浓。月亮攀上了枝头，散着皎洁温和的柔光。

众人聊得正欢，没有人注意到颜书一直在屋角默默地打量着他们。出于直觉......好吧其实不是直觉。祁乐的记忆既然专门将这一幕展示给她看，那定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颜书笃定，这个男人有问题。而且还有很大可能，跟祁乐所说的“贪婪”有关。

时候不早了。商人站起身来，看样子打算离开了。

婶婶又盛情邀请了几次，让他在家中留宿。但商人还是坚持离开。婶婶劝了几次，见他去意已决，只能将他送出门去。

商人离开的时候又和叔叔握了握手。颜书敏锐地观察到，在他们握手的时候商人极低地跟祁欢叔叔耳语了几句话。

颜书心里警铃大作，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可惜距离太远了，颜书什么都听不到。她只能转而盯着他的口型，试图从中解读出点什么来。

好死不死，正当二人说到关键处，颜书正聚精会神地准备翻译接下来那句至关重要的话的时候，祁乐猛地低下了头，吃起了祁欢给他端过来的鱼肉。他这一低头，颜书自然也看不见他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了。

颜书：......

今天晚上不是刚吃过一碗吗，怎么现在又端来一碗？！晚点吃不可以吗！颜书在心底无声咆哮。

祁乐埋头苦吃，自然是对颜书的崩溃一无所知。

不多时，商人便骑上马扬长而去了。那马蹄的声音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很响亮，落在颜书耳朵里，却像是一串不祥的警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