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行云这般答复,晓晴天略微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不过眼底的笑意很快又将惊讶压了下去,笑眯眯道:“看来师弟是当真看中这新招的小弟子呢。如此这般,那我一路听来的那些,尽是些谣传罢了。”
许行云微微蹙了蹙眉,难得主动问道:“什么谣传?”
晓晴天笑意更甚,不疾不徐道:“我听引灯门下新收的小弟子说,许副司向来喜清净,待弟子不一定能如待他养的灵犬亲切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不是情形身份不对,颜书差点笑出声来。乐完之后又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在拿他们跟狗比呢。一点笑意又诡异地卡在唇角,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许行云倒是没什么表情,冷声道:“一派胡言。”
晓晴天道:“玩笑话罢了。师弟莫要放在心上。”她看了看许行云,好像总算想起自己到此处要做的正事,正色道:“师弟,多久验魂起阵?”
颜书心道:前世她门下三名弟子性格各异,碍于她的面子上勉强算得上“和睦”。她本来还在思索为何晓晴天会不请自来,原来是专程来看许行云新收弟子的资质如何。或许是许行云招徒这件事本身就不同寻常,引来的关注远比她想的要大。
许行云道:“时辰也不早了。既然师姐到此处只是为了此事,那自然还是越早越好。莫要耽误了师姐的时间。”
话虽如此,许行云语气却像是在下逐客令。晓晴天也不恼。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弟一向性情冷淡,自从颜书身死后脾性是越发古怪。
许行云一向爱戴颜书,对她情感上的依赖早就超过了师徒的范畴,如此这般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当时引灯门内几乎人人都对颜书怨声载道,最后还是天道亲自引下天雷了结颜书。
虽说颜书是罪有应得,但许行云不免还是因此对师门生出了嫌隙。不至于反目,但对引灯门内人也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晓晴天温声道:“如此甚好。”
棉球被许行云支使着唤来了松吹碧和江映绿。
许行云带着他们四人进了一间屋子。晓晴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等在房间里,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许行云起阵。
江映绿借着开门时的灯光看清了屋子里那陌生人的脸,差点被吓得栽了个跟头,额头不偏不倚磕在了松吹碧的背上。
松吹碧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转头惊呼道:“江江,你做什么?”
江映绿此时已经武侠再去纠正这个肉麻的称呼,只是凑到松吹碧的耳边,用气音道:“你猜那立在墙边的人是谁?”
此时走在最后的葛玉台已然进屋,他顺手带上了身后的木门,房间里落入一片黑暗。松吹碧顺着江映绿所指的方向,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不过屋内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松吹碧也用气音回道:“太黑了,我看不见。快说快说,那是谁?”
江映绿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道:“是引灯门的东境主司,晓晴天。”
松吹碧只觉得江映绿吐出的气流将她炸出一身冷汗,登时只觉得自己正踩在云端上做梦。短短几天,先是莫名其妙地通过了问心阵的考验,成了许行云的弟子,这下又见到了引灯门的主司晓晴天。
松吹碧在自家爹爹几近严苛的管制下几乎没有离开过北境。谁知第一次出远门,只差个西境副司白藜,便能将引灯门叱咤风云的四位司命都见了个遍了。
松吹碧咋舌道:“主司为什么要到桃花山来?我记得我听我爹说过,许副司和引灯门其他三大司命关系都不怎么样,几乎很多年都没有过私下往来了。”
门口燃着烛火,不过光芒很微弱。
众人的眼睛眼睛终于适应了屋里的亮度。江映绿看着身边的颜书,只见她的轮廓若隐若现地倚在一边,虽只能看个大概,但足见其吊儿郎当的懒散样。
江映绿暗暗咬了咬下唇,心底隐隐冒出了一点猜测。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具体原因,但她能确定的是,晓晴天十有八九是冲着颜书来的。
难不成,颜书真的是那位传闻中罪恶滔天、令无数人闻之丧胆的颜书?
光是想想,江映绿都感到一阵心悸。虽然在问心阵中颜书并没有对任何人展现出敌意,甚至恰恰相反,颜书简直是善良得过了头。但不论如何,光是想到有关于颜书的传闻,江映绿就感到无比恐怖,下意识地往远离颜书的方向挪了两步。
屋子没有窗户,门边长长的烛台上立着两只蜡烛。没有风,烛焰安静地燃烧着,被许行云开门掀起的气流吹得略微晃动了一下。
这便是引灯门内用于检测弟子魂火的地方。这里足够暗,能摒弃掉外部环境的很多干扰。在这样的地方起阵,能最精准地观察出被测者的魂火眼色。
许行云迅速画好了阵。他画的验魂阵不知比颜书画的标准规范多少倍。横平竖直,四四方方,好像照着标准描出来的。颜书回想一下自己前世鬼画符一般的阵法,短暂陷入了沉思。
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错。
验魂火也没什么顺序可讲究的。葛玉台站在最前面,便第一个站上了验魂阵。
许行云往阵法中注入魂力,正式起阵。
葛玉台脚下的阵法先是亮起了莹莹微光,闪烁几下便彻底熄灭下去。下一秒,狭窄的屋子里骤然狂风大作,葛玉台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在狂风里纷飞不止。但诡异的是,那两只蜡烛的烛焰在狂风里诡异地平静燃烧着,似乎分毫未受这狂风影响。
倏尔,那呈摧枯拉朽之势的狂风戛然而止。转瞬之间,烛焰的火光突然暴涨数倍,火舌向上窜起数尺,金光大作。
与此同时,葛玉台脚下的阵法也跟着起了变化。葛玉台身上涌现出一层红光,耀眼的红正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身体流入脚下的阵法中。随着红光的涌入,葛玉台身上的光越来越暗淡,直至消失。
此时验魂阵呈现着一种漂亮诡谲的红色,上面不时流转着光华,好似活物。
验魂阵呈现的颜色便代表了被试者的修炼境界。虽然验魂阵如此声势浩大地弄出这么一番动静来,但结果一目了然。葛玉台专攻医术,不曾修炼过,只是赤红境。
许行云点了点头,并未做出什么评价,对着葛玉台身后道:“下一个。”
接下去便是松吹碧和江映绿依次站上验魂阵。这两人毕竟从小长在引灯门里,对验魂阵自然不陌生。
她们早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境界——两人虽常常相争,却从来争不出个高下。这对姐妹都是年纪轻轻便突破了绿沈境的少年英才,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倒是葛玉台被验魂阵中流转的纯净绿色惊得不轻,咋舌道:“我只知道二位姑娘武艺高强,没想到竟厉害到这种程度。”说完,他投向二人的目光都流露出些许艳羡之意。
“秋亭,到你了。”松吹碧对着颜书道。
颜书正吊儿郎当靠在门边,只是偏着头打量着这边。此时见松吹碧唤她,这才开始动作。
颜书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站上了验魂阵。待到许行云催动阵法后,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阵法的变化。
哪知过去了好半晌,屋子里丝毫未变,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江映绿抱臂站在验魂阵旁边,眼皮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松吹碧看了看纹丝不动的验魂阵,目光投向了许行云,似乎正准备发问。
许行云倒是泰然自若。察觉到松吹碧的欲言又止,他望着毫无动静的验魂阵,只道:“噤声。”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地,那阵法陡然起了变化。不同于前几次明艳的色彩,颜书身上只是亮起了一层浅淡的红光,那光如薄雾般缓慢流动起来,轻盈又缓慢地流进了颜书脚下的阵法。
晓晴天罕见地蹙起了眉头,她盯着阵法中间的颜书,眼底泛起了一丝疑虑。
随后就在瞬息之间,她看见自颜书体内爆发出了一大团斑斓的色彩。随即,这光芒骤然涌入地上的验魂阵,那阵法亮起了灼灼白光,将屋子映得比白日还要亮堂。
这光线骤然暴涨数倍,顷刻间便融合在一起,揉成了一团炫目的白光。众人被这耀眼的光芒刺得闭了闭眼睛。光影流转间,晓晴天看见了白光中掺杂着的好几种颜色。
松吹碧等人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魂火,几乎是白光乍现的瞬间,松吹碧和江映绿便下意识拔剑出鞘护在身前。二人的魂器皆是剑,魂器和主人心灵相通,此刻她们的剑在白光里轰鸣不止,发出嗡嗡震颤。
松吹碧和江映绿面面相觑,皆是惊魂未定地盯着正中间的验魂阵,生怕下一秒突生异变。而葛玉台早已看呆了,张着嘴,下巴都快拖到地上去。
天下共有七层修炼境界,便也对应着魂火的七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红色最低,紫色最高。这都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即便是此生都只能停留在赤红境的凡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此刻验魂阵清清楚楚地昭示,颜书的魂火是白色的。松吹碧缓缓将震惊的目光投向许行云,期望后者能给出些许解释。此刻那些耳熟能详的有关魂火的知识在众人脑海中滚作一团,怎么思索都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从白光乍现的那一刻,晓晴天便消尽了眼底的疑惑,露出一丝了然来。
她的目光一向是柔和的,但此刻颜书被这目光盯着,竟然生出了一丝如芒在背的不安感。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晓晴天此番造访,定然是已经开始怀疑什么了,她等待的,应当就是验魂阵了。毕竟作为她的亲传大弟子,晓晴天是知道她颜书的魂火是白色的。
果不其然,晓晴天非常复杂地飞速看了颜书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师尊,是您吗?”
虽然早在她到达桃花山之前便已经抱着此种怀疑。但那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怀疑。此刻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晓晴天还是感到有什么攫住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快速,她看着颜书,目光仿佛一团炙热的火,要将人点燃。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松吹碧震惊地看着晓晴天,几乎已经把他爹教她的“不可无礼”、“不可直视尊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她她说什么?!她居然叫兰秋亭“师尊”?
傻子都知道晓晴天的师尊只能是那已然死了十年之久,尸体都凉透了的颜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