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关上那本《引灯门秘闻》,将那厚实的一卷书在自己手掌上敲了敲。
远离这人间事十年之久,颜书没忍住,竟然又将那书翻开来,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里面好些事情颜书自己都快记不得了。上辈子她没来得及细看,今天倒是实打实地全都翻过一遭。颜书有些啼笑皆非。
她想起当时自己从树上摔下去之后许行云看都没敢看她一眼,几乎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模样,笑意更甚。
后来她好像把书还给了许行云。这书是怎么处理的她也没过问,憋半天只憋出来了一句“你别看这些东西了,通篇胡扯呢”。许行云接过书,头都不敢抬地逃跑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还能见到这本书,也是一种诡异的缘分了。
合上书时太阳已经西沉。颜书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起身时手臂有些发麻。她站起来甩了甩手,正想原地蹦哒几下缓一缓,忽然听见了门口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来者小心翼翼地扣了扣门,许行云的声音传了进来:
“秋亭,你醒了吗?”
颜书忙跑去开了门。看见许行云的瞬间,她还做出一副才睡醒的样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师尊,我已经醒了。”
许行云点点头,道:“那便好。出来用膳吧。”
颜书跟着许行云出了门。
到了膳厅,只见那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味,蟹粉狮子头东坡肉糖醋里脊蒸羊蹄清蒸鲈鱼……香味一阵接一阵似的往颜书鼻子里钻。最中间摆着的烧鹅烤得外皮酥脆,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色泽诱人。
还全都是她爱吃的。
颜书不着痕迹地吞了吞口水。再定睛一看,那桌子周围已然围了一圈人。
松吹碧见她过来,本想招呼颜书坐在自己身边。但一抬头看见颜书身前的许行云,又讪讪将伸出去的手臂收了回来。
颜书眼尖地注意到松吹碧想叫她,从善如流地从许行云背后闪出来,溜到了松吹碧身边坐下。
颜书坐在一桌子菜肴旁,又咽了咽口水。
颜书戳了戳身边的松吹碧道:“松姑娘,这一桌子菜是你们做的?”
松吹碧“额”了一声,目光飘忽不定地四处闪烁,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
这个“你们”自然将围在桌边坐的三人都涵盖了进去。颜书的视线在他们三人面上来回跳跃,夸奖涌至嘴边,似乎下一秒就要滔滔不绝地赞扬起他们其中的某人。
葛玉台摆摆手,连连摇头道:“秋亭,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善厨艺。”
江映绿感受到颜书炽热的目光最后期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开口道:“兰姑娘,其实……不是我们。”
颜书一愣,眼中闪过疑惑。
不是他们……
这处地方加上自己一共也就五人。
答案昭然若揭。
颜书呆滞了三秒。缓缓将视线投向了正襟危坐于席间的许行云。
许行云接过颜书的视线,唇边勾起一抹笑容。他用魂力托起来一双镶了白玉的筷子,送到了颜书面前:“吃饭吧。”
颜书接过,仍然有些恍惚。
许行云会做饭?
颜书看他这小徒儿整天一副俊逸出尘不食人间烟火,一直以为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五谷不分都好的了。
没想到他不仅会做饭,还厨艺甚佳。
这些倒不是颜书教的了。颜书前世倒是也经常试着倒腾,结果做出来的东西没一样能吃的。色香味样样弃权,颜书只好惨不忍睹地全都倒掉,更别说教许行云了。
颜书忽然觉得许行云有些许陌生。
她暗暗叹了口气。毕竟十年了,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不过别的不说,吃饭才是最要紧的啊!颜书转瞬间便将那点不愉快的事抛至九霄云外,将筷子伸向了中间的鸭腿。
松吹碧和江映绿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不决地拿起筷子,面色都有些紧张。
松吹碧暗暗打量着许行云的脸色,压低声音对着江映绿道:“江江,不都说许副司一向冷淡,怎么如今乍一见,我反倒觉得许副司脾性温和,并不如传闻中所说啊。”
说罢,她瞥了瞥桌上的佳肴,但没敢动筷子。
江映绿懒得再纠正她的恶心的叫法,眼皮一掀,回给她一个眼神,以示赞同。
再往旁边一看,只见颜书已经毫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葛玉台更是头都差点埋进了碗里。
见她们迟迟未动作,葛玉台扭头疑惑道:“二位,你们还不吃吗?再不吃就没了啊!”
看见颜书风卷残云般的速度,江映绿和松吹碧对视一眼,当即达成共识:
不管了,先吃饭。
席间只剩碗筷的轻微碰撞声。颜书扒拉着米饭,重生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活着真好。她已经十年没有吃过人间的食物了,整整十年!
颜书几乎要感动得掉下泪来,赶紧趁机又往自己碗里夹了两块糖醋里脊。
真香。
她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来,目光正好对上了许行云。没想到颜书的视线刚投过去,许行云立马就发现了。
或者说,许行云的注意力一直都没有放在这些食物上,而是一直若即若离地飘在颜书身边。
“师尊,您看什么呢?”颜书搁下筷子,有些好笑道。
“无事。”
他淡淡应了一声,立刻又将视线移开了。
自打回来之后,颜书总觉得许行云有哪里怪怪的,但她也说不上来。
分神间,门口忽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犬吠。
颜书顺着望去,只见棉球嘴筒子上叼着一个小竹篮,里面好像装了些东西。
不待颜书唤它,棉球已然轻车熟路地迈着小碎步走向了颜书。颜书接过小竹篮。里面装着两小坛桃花酿。颜书有些惊奇地望向许行云,许行云点点头,不疾不徐道:“我叫它拿来的。”
颜书仔细回忆一番,她怎么从不记得过许行云喜欢喝酒呢?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颜书将那两坛桃花酿端上桌,又低头打量起了乖巧坐在自己身边的棉球。
小狗的眼睛亮晶晶的,嘴筒子看上去白白糯糯,好像......很好捏的样子
然后她手比脑子快,突然一把握住了棉球的嘴筒子。
棉球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但是没有动。两只玻璃珠般的眼睛颤了颤,最后看向颜书。几声“嘤嘤嘤”的呜咽声从颜书手中握着的嘴筒子钻出来,听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颜书刚才还能说是手太快了没反应过来,在见到棉球这副模样后,颜书简直玩性大发,忽然非常想逗逗这小狗。
她坏笑一声,道:“想让我放开你?”
棉球发不出声音,从缝隙里挤出的讨饶声更加急切。它微微点了点头,好像能听懂颜书说话似的。
颜书饶有趣味地又伸出了一只手,缓缓覆到了棉球头顶:“嘿嘿,我偏不!”
棉球还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人类。听到她的回复后,棉球的脸上露出了一阵短暂的空白。
颜书在内心狂笑不止,另一只手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棉球脑袋上揉来揉去。棉球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一下,只能任由她上下其手,像一团白色的大雪球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颜书撸狗撸得不亦乐乎。待到笑够了,才肯舍得把棉球放开。
目睹了全程的松吹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狗是许行云养的吧?!
松吹碧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许行云一眼,只见后者正淡定地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捏起茶杯端到唇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养的小犬正在惨遭颜书蹂躏。
松吹碧默默收回了视线。
屋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暗了下来,灯台上搁着的两盏烛火轻轻摇曳起来,在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颜书给所有人都斟上酒。
许行云没有将拜师环节弄得太庄重,一杯酒下肚,就算拜师礼成了。
颜书贪酒,搁下杯子后又忍不住添上几杯。桃花酿下肚,隔了一阵,颜书只觉一阵暖意从耳根烧上来。再一抬头时,双眸已然沾染点点醉意,看人也像隔了层雾。
坐在她身边的松吹碧酒瓶更差,这会已经拉着江映绿和自己划起了拳。江映绿白皙的额角青筋直跳,只差一脚给她踹到地上去。但最恐怖的莫过于葛玉台。之前在山脚下时他喝酒喝得极少,只是一个劲默默坐着,什么话也不说。颜书还在心底赞许过这人酒品还不错。
今天倒好,他依然是默默坐着,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边哭边大喊着兰秋亭的名字。对于葛玉台,她自然是同情的,但是长时间浸泡在他这鬼哭狼嚎中,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受不了啊。
颜书嘴角一抽,只觉得额头突突跳。她环视了一圈这一屋子的醉鬼,头疼不已,再加上酒意上头,颜书几乎看东西都要重影。颜书揉了揉眉心,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此时正好起风了。颜书仰面感受着些许凉意搁下酒杯走出了门。
屋前是一片空地,只栽了些低矮的灌丛,没了树木遮挡,天穹便显得格外澄澈辽阔。山上视野极佳,能将那夜空中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的月亮亮得有些不同寻常,好似一枚盛了艳阳的铜镜。云雾如薄纱般笼在明月上,倏尔,一阵风过。那些云雾散了个干净,就像拂去了铜镜上的薄灰。
月光明晃晃的,几乎刺着颜书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么亮的月亮。
颜书下意识眨了眨眼。她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自己身后传来。还未待她有所动作,颜书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香顷刻之间将她笼罩进去。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眼睛上,替她遮去光线的照射。
眼周的皮肤处传来温凉的触感。颜书眨了眨眼睛,扑簌的睫毛扫过那人的手心。
颜书紧绷的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腕侧的一点再次发烫。酒意氤氲开了眼前的景象,颜书有些头脑发晕,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上一世自己屋前的那篇空地上。月光从树木枝桠间投下来,落了一地的月华。
颜书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唤道:“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