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的雪地上,一颗傲然的梅花树矗立,那艳丽的绯花裹着细雪绽放,是难得的美景。
虞温琢坐在窗边的榻上,支着木窗赏景。
“公子,今早的药该喝了。”
清梨一进来,瞧见他吹着冷风,很是无奈,“寒疾刚好就肆无忌惮了?”
虞温琢头也没回,“现在连赏一赏景也不许了?”
“您哪是赏景啊?刚起来就灌冷风,几岁的稚童都比您懂如何照顾自己。”
“你是愈发伶牙俐齿了。”虞温琢比起前些日子的苍白,脸上多了些血色,连唇也是浅红的色泽。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再死气沉沉,而是水润晶莹,像是夜色中最璀璨的星。
这些变化清梨早就发现了,是从这颗梅花树盛开的那一日开始的。
“今年梅花开得早,难得公子喜欢。”清梨打趣着,“我现在才知公子喜爱梅花,是不是失职了?”
虞温琢摇头,“是我从未表现出来罢了。”
摄政王府内的花园热烈独特,各种花各种树都有,真是难为花师,这般也能摆放侍候的好看。
虞温琢不是独爱梅花,但能在将军府中看见记忆中的美好,他是愉悦的。
当初虞府便有梅花林,那是他娘最爱的花。
所以他从有记忆起,便是在这清幽的花香中长大的。
“那等会儿我去剪支好看的来,放在屋里。”
虞温琢将药喝净,含着蜜饯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样就好。”
尾音很轻,像是脆弱的花一样。
清梨神色带着担忧,她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梗在喉咙里。
房间中被安静笼罩,只有从木窗钻进的几缕风声。
这日之后,清梨以为虞温琢正在渐渐痊愈。
两日后她却发现虞温琢变得有些嗜睡,清醒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塌上看着窗外,一坐就是很久,连姿势都不变。
有次清梨实在好奇公子究竟在看什么,所以假装不经意的靠近。
那一刻她怔住了。
虞温琢像琉璃一样的眼睛平静如水,里面盛满了寒凉的雪,与孤傲独立的梅花树。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清梨形容不出,但她知道,公子心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扩大,直到再也没有愈合的可能。
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易碎呢?
清梨不知道,但她已经想到了沉重的苦难,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她心中一痛,要如何做才能让公子开心一些?
“公子,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
虞温琢思考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清梨是高兴的,刚搬来春棠院的时候,闲暇之时,虞温琢还会在院子里待上一会儿,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竟连房门都不愿迈出去了,她很担心这样闷在屋里会出现问题。
“今日没下雪,是个不错的晴天。”
虞温琢任由她给自己披上斗篷,闻言脸上带了些笑意,“是啊,今年的雪下的很勤。”
两人一路来到庭院,冰雪消融,大地露出原本的面貌。
“公子您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拿些点心来。”
春棠院现在有自己的小厨房,在这方面清梨向来是能用最好的,绝不用次的。
院内静悄悄的,冬日总是透着荒凉,莫名让人伤感。
虞温琢靠近梅花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绽放的梅花。
他手指修长,在梅花的映衬下白的近乎透明。
虞温琢猛然想起,原来是他兄长更喜梅花。
他在透过这棵树思念亲人,更在提醒自己虞府的悲剧。
“哥哥你在做什么?”
虞府成片的梅花林中,两个孩童姿态亲昵地坐在树下,温暖的日光透过缝隙打在他们身上,印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用梅花枝编成花环,好看吗?”
“好看,要不要拿给娘看?她最喜欢梅花了。”
“还是算了。”
虞温琢不解的问:“为什么?”
“因为娘不喜欢我做的这些……”
即使记不起兄长的面貌,他也永远忘不了少年语中的悲伤。
那时的他还不懂,直到后来渐渐长大才明白,原来兄长是不讨父母喜欢的。
他至今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那场决定谁能活下来的抽签,到底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他能活下来真的是幸运吗?
虞温琢想了许多,越想越难熬。
他是不是抢走了兄长活下去的机会?
虞温琢眼中泛起的水雾下掩藏着忧伤,扬起的脸庞在日光下显得太过脆弱。
像是落入池水中的一片绿叶,在颤颤涟漪中随波逐流。
“公子,瞧我拿来了什么?”
清梨的声音永远都是活泼的,她脸上真诚的笑也很有感染力。
虞温琢看着她的模样,莫名跟着笑了。
“是什么?”
心中的忧郁像是被风吹散,只剩干净与澄澈。
“红豆酥酪,公子不是喜欢甜味吗?保准您喜欢。”
清梨把东西放在凉亭内的石桌上,她细心的垫了一层薄毯,才让虞温琢坐下。
“我尝尝。”
其实虞温琢不重口腹之欲,只是有的时候总想吃些甜食,但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总是无力疲惫的,每天想的事很多,却又得不到答案。
“如何?”清梨发现它的时候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似的,满心欢喜都是公子会喜欢。
虞温琢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他的味觉似乎变差了,但他不想让清梨难过,“好吃,我很喜欢。”
“公子喜欢就好。”清梨倒了热茶,“还有很多。”
虞温琢觉得头疼,他能说不想吃吗?
心中一叹,却只能硬着头皮塞进去。
一晃又过了些时日,冬至节将至。
这几日休沐,陆寄野便待在府中。
“将军,不如出去瞧瞧?”
纪青衡是个耐不住的性子,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
冬至节是年前最热闹的一天,街上小贩摆的东西层出不穷,各种新奇的花样更是不少。
走南闯北的货郎会在京城停留,直到冬至节过去。
“要去自己去。”陆寄野手里拿着话本,一脸不感兴趣。
“将军不去的话我如何去?”纪青衡有些抓狂,“我哥下了命令,不准我离开半步。”
“我还能被掳了不成?”陆寄野啪的一下合上话本,语气颇为不耐,“要滚赶紧滚。”
这句话让纪青衡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我说让你滚!”
陆寄野见他这样就来气。
“这可是将军你让我滚的,不是我玩忽职守啊。”
纪青衡极其熟练的躲过扔来的狼毫,嘿嘿一笑,“我只瞧一眼,很快就回来。”
“滚!”
陆寄野被气得头疼,却拿他没办法。
等书房里安静下来,陆寄野连话本都看不下去了,因为他忽地想起虞温琢。
自从两人成亲后,他刻意淡忘这人的存在,但时不时的还是会想起。
陆寄野想不明白原因,索性不再想。
瞧着天还早,心念一动,迈步去了春棠院。
这厢虞温琢还不知道他要来,此时依旧坐在榻上,盯着那颗梅花树。
清梨和清墨不在,今日热闹,所以一早就让他们出去瞧瞧了。
他这些日子格外懒散,清梨好说歹说也没能带上他。
虞温琢自知理亏,喝药的时候格外痛快。
但只要清梨和清墨不仔细盯着,他就会把药倒掉。
虞温琢知道这样很幼稚还非常任性,可他已经痊愈,为何还要喝药?
问清梨也不说,只道是调养身子的。
“风这般大,怎的还开着窗?”
陆寄野低沉的声音让虞温琢一愣。
他道:“不碍事。”
陆寄野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其实他在这已经有一会了,只是虞温琢没有发现罢了。
塌上的人身形欣长,乌黑的发垂在冷白的脸侧,墨玉般的眸子里印着细碎的光。
他看起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得很遥远,抬手难触。
陆寄野心中一紧,这样的虞温琢已经颠覆了曾经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模样。
那时的他锋利强硬,一举一动皆是带着目的性的。
现在的他缥缈如雪,仿佛会随着日光消散。
陆寄野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虞温琢真实的样子,亦或者都是。
他有种预感,如果不出声,这人真的可以在这坐一整天。
“你怎么来了?”
陆寄野顿了一下,“顺道过来看看。”
虞温琢淡然的看着他,情绪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任何变化。
见他这样,陆寄野哑然,为什么就不能对他有个好脸色?他上这来是受气的不成?
想到这,陆寄野语气有些不好:“身体不好还吹冷风,是生怕自己活得很好?”
这句话一出他就后悔了,然而已经晚了。
虞温琢眼中波澜轻荡,“你上这来只是教训我的?”
“我是怕你死在我的府里!”陆寄握紧的拳头骨骼作响,眼中也带着些薄怒。
“不会的。”虞温琢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真有那么一天,就将我随便扔在哪吧。”
哗啦——
窗外的冷风骤起,从支起的木窗袭过,吹的虞温琢墨发飞扬,白衣飘决。
陆寄野与他对视,两人中间犹如隔着逆天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