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小虚峰生活了几天,原本陌生的人变得熟悉,广阔茫然的世界忽然变得狭窄清晰。
李良玉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她本来性格早熟,做事又比较沉稳谨慎,久而久之,大家看她也不像孩子,便真正把她当做一个小杂役去看待了。
新晋弟子入小虚峰,拜见洪朔峰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奉茶。
其实远在他们正式来临之前,小虚峰就有了不少动静。
这动静是二师兄田角弄出来的。
他嘱咐杂役们,去山野采了上好的鲜花,摆放在给新晋弟子准备的房间里。
态度之热切殷勤,实在是非同一般。
李良玉听其他人说,洪朔真人在加入太华剑派之前,是在太垣观受洗的,因而格外照拂来自太垣观的弟子。
除了大徒弟曲蝉衣,是他在除外历练之时所收的。
二徒弟田角,三徒弟何海道,四徒弟郝来富,或多或少,都跟太垣观有些关系。
仙缘大会,也总是倾向于对有太垣观背景的弟子抛出橄榄枝。只是经常不被接受罢了。
到现在总共也才六个弟子。
这一次招收新弟子之时,洪朔峰主还是照常嘱咐田角,让他多对那些有资质、有道心的太垣观弟子伸出援手。
田角却知道那些太垣观的举荐弟子,心高气傲,蹬鼻子上脸,根本看不上他们小虚峰。
也就阳奉阴违,这一次按照自己的私心,多选了些女弟子。
美其名曰,“师傅,你说我们小虚峰秃秃的,景色又单调,谁愿意来。要是多收几个漂亮师妹。下一届仙缘大会,就指不定有不少太垣观弟子冲着寻找道侣,结成道缘,求着来我们小虚峰了。”
也不知道洪朔峰主,是真的被他这个二徒弟哄骗过去了,还是心里自知小虚峰人丁单薄,实力不济。
竟然也就接受了田角的说法。
于是,期待的这一日总算来临了。
一共来了三个弟子,两个女弟子一个男弟子。分别是太华行走弟子举荐的山村少女巴筱,由朱雀国太微书院举荐的千金小姐展兰茹,以及大齐太垣观举荐的少年石菊生。
二师兄田角站在议事大殿,看到那骄傲美艳的展兰茹,几乎移不开眼睛。赤裸裸地把欣赏和喜欢写脸上。
但一脸傲气的展兰茹,却觉得这大殿着实破旧了些,自己所谓的那个师傅看上去也病怏怏的,似乎没什么前途。更不用说对自己有什么提携了。
心下就有些后悔自己来了小虚蜂,而不是随大部队回了朱雀国。
洪朔峰主这是显得尤其疲惫,也顾不上核心弟子,多说上几句话。
便在曲蝉衣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静修的离魂洞。
——小虚峰上千疮百孔,实在是有很多个山洞值得探索,洪朔峰主平时所修炼的离魂洞,是在小虚峰四指山中小拇指山上,坐北朝南,阳气充足,也非常适合炼丹。
平日里也只有大师姐曲蝉衣,和精通炼药的三师兄何海道偶尔造访。
二师兄田角便忙着对展兰茹大献殷勤,只不过他兴致冲冲地拿来几枝新摘的桃花,却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趴在桌上的展兰茹,一副万分嫌弃的模样,对着同屋的巴筱小声吐槽道:
“二师兄不会觉得他的冬瓜肚很帅吧。他不会以为,像我这样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会看得上他这样的五大三粗吧?我微笑,不拒绝。只是因为我懂礼数……”
胆小如鼠的巴筱,只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门外的田角师兄,拍门如同雷震,“兰茹师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呀?要是偶感风寒,我也可以炼制些许丹药。但要知道病症啊。”
展兰茹便捂住双耳不再听。
只是拼命给家里人写信,商量是否要退出太华剑派回朱雀国的事情。
起初她只是小公主祝融莹的一个陪读,因为见到太华剑派那些仙姿飘渺的师兄师姐,才有些心动。
没想到进不了内门,反而被偏僻非常的小虚峰收容。
真可谓进又不是,退又不是。
便长期称自己抱恙在床,闭门不出。
所谓的药材辨识课,炼丹培训课通通不去。一心等待着家信的回复。
新入门的巴筱和石菊生,便分担了她的工作,苦不堪言。有时,李良玉也被叫过来帮忙。
一来二去之下,几人便熟识了。
“我还以为你是昌叔和奉大娘的孩子,原来你和我们一样参加过仙缘大会呀。”
李良玉也没有想过,巴筱竟然是来自宋国,不由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进入五月,等不到家信的展兰茹,终于死了心。这才还穿着明艳的石榴裙,出门招摇。
但这个时候,负责药库相关事宜的六师姐桑宝宝,便不会给她什么好眼色看了。
她像一个皇后,一样巡视做切药材的杂役,以及用玉杵捣药的石菊生和巴筱。
躺在摇椅上,嗑瓜子的桑宝宝,便白了展兰茹一眼,“看什么看,看一百遍,你也不会做。”
展兰茹便被这一句话激得要哭。
可大家都忙着做事,没空用语言安慰她,只投去一抹眼神,对她自然是不足够的。
她便提着裙子去找二师兄田角诉苦。
诉说了自己,好不容易大病初愈,来到了药库,看看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就被幼师姐这样甩脸色。
右胸又开始心绞痛了。
那落泪的模样,简直梨花带雨。看得田角无法不心疼,便要为她出头,当一回怒发冲冠为红颜的英雄。
可桑宝宝却不怕他,嗑瓜子的动作也不曾慢上分毫。
她早年就吃过因为样貌不好,被师兄轻待的苦。好不容易熬了十年,等来了新弟子要逞一逞师姐的威风。
二师兄田角,这时候想要压过她,那简直是不可能。“展小师妹会告状,好了不起,可惜我也长了张嘴,我要是不开心,也就只好到大师姐那吹会风了。说有人托病,卸了好几天的差事,害得我累死又累活……”
听到大师姐曲蝉衣的名字是,田角便不敢造次了。
只留下一句,“你身为师姐,对同门师妹还是应该关照爱护多一些。”便灰溜溜地要走。
桑宝宝却有心要气他,笑嘻嘻地来了一句,“有人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也无怪乎,当时青师姐不愿意理你。”
她所说的青师姐,即五师姐时青颖。
田角追求她费了好一番劲,只可惜楚王有意,神女无梦。
果然听到一个“青”字,田角的脸色就变得有如猪血那样难看,即刻愤怒地甩着袖子离开了。
而桑宝宝呢,还是照样嗑她的瓜子。
边时不时指挥着巴筱将药材切成均匀的长条形,或者摸一摸石菊生碾槽里粉末的粗细。
兴致高的时候,也会把从二师兄到五师姐所有的趣闻轶事当做笑谈,给大家都讲一遍。全不顾及他们的感受和面子。
这个圈子是展兰茹融不进去的,她便铁了心跟着师兄们混。
但她这样的千金之躯,哪里受得了丹房的热气腾腾和熏眼黑烟呢。
田角便只能拜托三师弟何海道去求个情,又拿自己的月钱给桑宝宝买了一些吃食。
桑宝宝这才勉强让展兰茹在药库里待着,只是她笨手笨脚,本事小,脾气却大。
六师姐桑宝宝,便常常指着李良玉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仙缘大会的,师傅做收你做徒弟,还不如收她呢,好歹她是做事利索。”
展兰茹便看沉默寡言的李良玉,愈发不顺眼起来。
又觉得自己受了欺负,夜深人静之时,每每想着回家,不免对月空垂泪。
来自朱雀国的信,却到了。
她满心欢喜地打开看,里面所说的不过是母亲新添了一个弟弟,家里一切安好。
又劝她在小虚峰好好学一身炼丹的本领,日后不管是行医救世,增进修为,还是卖丹起家,赠丹以结交达官显贵,都是一条极好的出路。
信的末尾,几个小娘甚至还向她询问起驻颜丹的炼法。
展兰茹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大哭一场,终于断了要下山的念头。
也收了不少脾气,坐实了在小虚峰当炼药弟子的身份。
山上与山下来往信件,互通音讯,除非借助于特定的法术或灵器,实际极不方便。
首先是太华弟子没有特殊情况,也不得下山。只有山中杂役能够代为传信。
其次,一封信从小虚峰出去,先得去到仙缘镇这一个中转站,再由开往各国的船将信顺便携带走,至该国,再派人送到指定的人家。
收信,则是相反的流程走一套。
其路程之遥远,人力之耗费,绝不是一件寻常的小事,故而穷人是寄不起信的。
展家自然是大户人家,出得起这一些钱,但一来一往还是废去了这许多的时间。
便让展兰茹等待得久了。
但也就是小虚峰休月假的杂役,问朱雀国来信的这一遭,又顺便给李良玉带回了,宋国太微书院师叔们给她寄的东西。
李良玉也略微有些吃惊,拿到手上的是一个棕红色的盒子,上面竟然还有灵气刻印,非特殊之法不能解开。
幸好在她离开太微书院之前,柳当歌师叔曾经教她破解之法。
她便用手牵引灵纹脉络,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有一书一信,还有其他几样小的物件。
信是柳当歌师叔写的,开门的第一句就是说,她如果能够打开这个盒子,说明她的修行水平已经到了炼气三阶。
短期之内,有如此进展,实在可喜可贺。
后面便是长段痛心疾首,数落她弃书院于不顾,而选择太华剑派的愚蠢行为的玩笑话。其字迹之飞舞,宛如龙凤,飘逸得要飞出纸面,可见当时写字之人之专横跋扈。
附在末尾,才是交代众位师叔给她送的物件,再加一句潦草至极的“好自为之”。
送《炼气精微论十考》的,自然是阮弄溪师叔。
刘无霜师叔又送了她一块石头,只不过这一次是黑漆漆的,冰冰凉凉的,倒看不出什么形状。
然后锦囊里装的是一袋子的小金叶子。
似乎是在告诉她好生照顾自己,也可用这笔钱及时给他们写回信。
李良玉思忖着如何回信。
那边的展兰茹已经耗费家财,托人买了一船的礼物,分发给小虚峰的众人,从上到下,从大到小,无一不有,无一不全。
巴筱得到了一件鹅黄色的新衣,高兴得不得了。
桑宝宝师姐,拿到了一个装满精致点心的大食盒,顿时就忘却了所有的不快。
就连李良玉也分到了一盒桂花酥。
她边吃桂花酥,边提笔写信。
“各位师叔,我现在在小虚峰这个杂役。这里环境极好,人也不坏,很适合我修行,我的心很安静,一切无扰,望各位师叔放心。也望你们一切顺利!”
就这么一封简短的,没有任何文采的信,花费了一片金叶子,把它给寄了出去。
暑气上爬,夏天到了。
太华剑派的内门弟子,就在这时找上了小虚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