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孙府。
如墨的夜色氤湿了孙家每一个角落,孙环厢房内,周蕊儿与那男人同坐床畔。
孙环的神容憔悴,但在看周蕊儿的肚子时眼神又溢出慈父一般的笑意。
他摸着周蕊儿的肚子,询问:“蕊儿,这段时间可是苦了你了。”
周蕊儿不过二九的年华,抬眸时有些单纯,她闻言一双眸子不安地在房里扫了几眼,言语间还有些害怕:
“环郎,子歇姐姐真的被蜀山的道长收走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慌得厉害。”
周蕊儿捂住心口,模样有几分可怜,像是被露水打过的白花瓣,任谁看了都怜惜。
孙环听到李子歇的名字时面上挂着明晃晃的恐惧,但是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又变得十分得意和嫌恶起来。
他伸手抚摸周蕊儿的肚子,说:“放心吧,我问过那驻守的道士了,那贱人现在已经被抓去禁地,再也出不来了。”
周蕊儿松了口气:“那就好。”
孙环看着周蕊儿的肚子一副慈父的样子,周蕊儿眼珠儿一转,浅浅地往身边靠了几分。
她嗓音柔软,一双手恍若无辜骨地,搭在孙环的肩上,撒娇似的与他说:
“环郎,之前父亲说只要我生下孙家的长子这家里的产业都交给我打理,这事可还作数啊?”
孙环笑着在周蕊儿的脸上摸了一把,说:“当然算数,只要你生下孙家第一个儿子就是我们孙家的大功臣,别说什么产业,就是我的命,也都是你的。”
两人贴耳调情,周蕊儿笑里带着浅显的得意:
“那环郎可要早做打算,我这胎啊,肯定是男孩。”
孙环激动:“真的?好,等你生下儿子老子不仅把家产交给你,到时候还给你扶正,让你做孙家真正的儿媳。”
“环郎待蕊儿真好。”
周蕊儿笑着点头,忽然肚子一阵异动,她一下痛得捂住肚子。
周蕊儿吃痛:“哎呦。”
孙环紧张:“怎么了?”
周蕊儿娇羞一笑,回道:“这小混蛋在踢我呢。”
“这臭小子,现在这么闹腾,看以后出生了老子怎么教训他。”
孙环笑了,在周蕊儿的肚子上贴耳去听动静。
她的肚子寂静幽深得像一处深渊,里头听不到一丝动静,孙环蹙了蹙眉头,又往低了些的地方仔细再听。
猝尔一道幽怨又带着几分嬉笑的女声贴在他的耳边荡开:
“呵……环郎啊……”
孙环一下脸色骤变,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啊——”
周蕊儿被孙环猛地一吓连忙捂住心口,她嗔道:“环郎你这是做什么,大惊小怪的,等会吓到孩子了。”
孙环惊魂未定,他指着周围声音颤抖:“蕊儿,你听到了吗,是那个女人回来了,她回来了!”
周蕊儿望了望周围,弱弱地问:“嗯?没人说话啊,环郎莫不是被子歇姐姐吓得出现幻觉了吧。”
“真的没有吗?”
孙环颤抖着又听了听,厢房内除了二人的呼吸就只剩烛芯被烧得霹雳吧啦的声音。
半晌,孙环松了口气又重新坐回了周蕊儿的身边。
周蕊儿继续笑道:“瞧环郎的样子怕不是被那女人吓傻了,哎哟——”
周蕊儿一下神色痛苦地捂住肚子。
孙环一下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虚捂着周蕊儿的肚子,朝其骂道:“这死孩子,尽会倒腾你娘!”
周蕊儿幸福一笑:“环郎可要好好和他说说,让他不要再闹了。”
“好好好,为父这就与他说说。”孙环笑着又要去听周蕊儿肚子里孩子的动静。
孙环面上露出初为人父的笑意,慈祥、和善。
那肚子里寂静,幽深,又有什么东西蠕动的声音。
孙环蹙着眉头再去听,那声儿就像从水底传来一般,笑嘻嘻的,渗人得厉害。
“环郎啊……”
孙环一下骤然变了脸色,他恐惧地一双眼珠儿像是要瞪出来一般,他的手用力掐在周蕊儿的腰上,仔细再把耳朵贴近听周蕊儿肚子。
周蕊儿痛得大叫了一声,但孙环这个时候被吓得理智全无,手上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她全然挣脱不了。
孙环再听,那肚子里头依旧响起那道熟悉的声响。
“嘻嘻,环郎……我回来了……”
话语落时,孙环张着嘴,瞪着眼,俨然一副吓傻的神情,周蕊儿看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的的样子不禁疑惑。
周蕊儿:“环郎,你这是怎么——”
周蕊儿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周遭的空气凝固,冷得让人心尖儿发颤。
两人望着那肚子里的东西,平坦,光滑,然而下一秒,一只女人的手从里面凸显出来。
这一次,两人都听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哈……环郎,我回来了哈哈哈……”
女人尖利阴森的笑声惊透了府内上下的鸟雀。
下一刻,一声酸牙的破壳声伴随着男人女人的惊叫响起。
不过一瞬,四周又归于宁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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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蜀山。
御剑飞行的蜀山弟子们恍若流星一般一个个往凤池庄的方向赶去。
颜月与谢淳元二人带头,颜月御剑,神色难得严肃地与一边和谢淳元说:
“钱一传音来说孙府忽然出现了很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厉鬼和行尸,谢淳元,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淳元蹙眉,看起来同样心情也不是很好。
到底孙府这件事是全权交给他们两人操办的,蜀山上数一数二的两位弟子眼皮子底下生出这种事,只怕等平息凤池庄的风波,颜月和谢淳元都免不了一顿责罚。
谢淳元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随后又说:
“先杀。”
忽然远处一股黑色的浓雾冲天,两人望之收回利剑,足下一个提劲,齐齐施法开始往底下降落。
烈风吹在两人的脸上吹乱了乌黑浓稠的秀发,他们二人携身后若干的蜀山弟子宛若光束从天而降至孙府面前。
钱一正在外盘腿念咒,见状连忙起身走到颜月的面前。
钱一行礼:“大师兄,师姐。”
颜月看着钱一,紧拧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钱一回道:“都乱套了,那地上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鬼涌,里面不断冒出厉鬼,源源不断,斩之不绝。”
颜月又问:“孙府的人呢?”
钱一面露憾色,说:“我赶去时孙府的少爷和夫人已经让那李子歇杀了,倒是孙家的老爷和老夫人生死不明。”
颜月看着这禁闭的孙府大门,里面不断涌出黑色的怨气。
索性之前颜月在孙府下过禁制,钱一这次反应很快,几乎在察觉不对劲的瞬间就开启了颜月留下的阵法,故而才能将这些脏东西全隔绝在孙府。
颜月伸手,她素手轻转,霎时一道红光萦绕她的腕子,紧接着食指中指金光一现,金线霎时变化成暴怒嗜血的三缕红线。
颜月凝眉,对着身后的弟子大喝:“五楼弟子在外结阵!三阁弟子随我上!”
伴随着冲天的一声:“是!”
身后弟子坐地结印,蔚蓝的术法光芒大绽如萤蓝的水流不断向孙府内的阵眼输送。
颜月手中的红线察觉到主人的杀意,霎时以离弦之箭的速度缠绕上门口的铜环,紧接着颜月用力一拉,整座大门便轰然倒塌。
几乎门破的瞬间,里头各种脏东西喷涌而出。
黑色的怨气如墨色的丝绸奔着生人的气息,与此同时怨气底下藏着的数只厉鬼张着满是尖利牙齿的嘴,挥舞着苍白枯树似的手朝颜月的门面而来。
颜月眼神一凛,随后线出如龙,疾风割破空气,发出撕裂的声响。
红线死死缠住厉鬼的脖颈,随着数声癫狂的大笑和惨叫,颜月手上一紧,霎时把数只恶鬼的脖子生生拧下!
谢淳元二话不说抽出定光宝剑上前,他一手凝出符咒缠绕宝剑,衍生的星光环绕剑身,他用力一舞,剑气劈碎了剩余不曾倒下的大门。
凌冽的剑光一闪,一下将离得近些的恶鬼劈得魂飞魄散。
颜月和谢淳元率先冲进府内。
蔚蓝的剑光和暴虐的红光在黑夜里不断闪过,光芒所至之处,一切妖魔邪祟全都化作灰飞。
忽而一只肿胀的残肢攀上颜月的肩膀,那恶心的粘液带着浓烈的尸腐味一下将其恶心地要吐出来了。
“可恶,怎么会有行尸!?”
这种在鬼蜮外围像蛆虫一样的东西,本身就是死去之人的残存的怨念作祟,鬼气不重,故而一时间难以察觉到存在,只是这东西虽然攻击力不高,但胜在数量奇多又十分恶心。
故而颜月那怕宁愿遇到十只恶鬼也不愿遇到一只行尸。
她面露嫌恶之色,紧接着手中红光暴涨,红线如同利刃直接拧断身后行尸的脖子。
腥黑的液体就像怦然爆炸的破烂罐子,一下炸出各种腐烂的内脏。
颜月被这味道袭了个满面,到底是忍不住了找了个墙角开始吐了。
“呕——这玩意会炸,别打,用火烧!”
谢淳元闻言一下了然,很快数张明火符就像不要钱一样被众弟子捏在手里,然而时间一长即使是谢淳元也看不对劲了。
他一剑将厉鬼劈作灰飞,他蹙眉,与那被行尸追着跑的颜月说:
“这东西,冲你来了。”
颜月指尖凝符的速度比不上行尸涌现的数目,故而一时间颜月就只能狼狈地被这群东西追得到处乱跑!
颜月欲哭无泪:“我长眼睛看出来了!”
谢淳元一想,啊……又说了一个废话。
只是念及那行尸应当伤不了颜月的性命,于是扭头又继续绞杀恶鬼了。
颜月被追得狼狈地在孙府四下乱窜,她想甩掉这群恶心的狗皮膏药,可是这东西就好像生了灵识一样,每当察觉到颜月的意图,就有另一波行尸迎面而来。
真是该死啊!
颜月咬牙,时间一长这脾气也上来。
本来今夜被打扰了好事就烦!
颜月取出身后的剑,大喝:“捂住鼻子!”
众弟子闻言立刻照做。
只见颜月立于高墙之上,底下的行尸无比狂躁。
她一手执剑,一手掐诀念咒,红色的明火如敏锐的蛇从地上萦绕颜月周身,随后引渡至银色宝剑。
正颜月要进攻时,一阵阴冷的檀香经过,红色的明火骤然变阴。
九天玄火!
颜月抬眸,不远处的屋檐上,殷星洲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脸不爽地撇过头。
颜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紧接着她凌空起势,数十道剑光如狂澜席卷而出,所经之处,行尸触之既碎,而下一秒,九天玄火宛若圣莲花开,随着剑气纵横,开到极致的莲瓣一口吞下所有的行尸。
熊熊烈火烧到周遭的空气变形,烧到厉鬼无端利叫。
下一秒,玄火灭去。
只一瞬,地上尽数飞灰。
颜月向殷星洲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对谢淳元高喝:
“谢淳元,去内院,找鬼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