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处,热闹街市旁,传出两声呜咽:“唔…唔…”
顾青鸣扒开麻袋,钻出脑袋大口呼气。
两名暗卫丢下一袋子银钱与一张地图:“阁主交代,请顾公子自寻去处。”
随后飞上屋顶,杨长而去。
将钱袋与地图握进掌心,他抬头望去,白云提笔于蓝天中写出茫然与无措。
嘴角涌出自嘲,继而悲愤摇头:“顾青鸣啊顾青鸣,你也会有今日。”
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满身枯叶,佝偻着身子向前。
所至之处行人躲闪不及。
他转过眸光,看到人们眼中的鄙夷,嫌弃,厌恶……
白云朝四处散开,蓝天失重覆盖下来。
被脚下石子绊倒,脸朝下跌进灰尘,自这一刻起,他便知道他这一生,注定无尽黑暗。
路人踩过他精心维护的发丝,踏过他一层不染的衣袖,杀死他苟且的灵魂。
留下句句咒骂:“没长眼睛啊!”“要死啊,躺在路上。”“死乞丐,滚一边去。”
他眸眼成镜,倒映天边风云变幻。
“听说,一个月前,晃揽城城北南储公的家被土匪洗劫一空了。”
“不是说他是荆丞相的亲师叔吗?哪座山的土匪胆子这么大,竟敢和朝廷对着干?”
“据说是临河那一带的……”
身旁茶肆两人火热朝天地交谈着,其中一人放下茶杯,用力地抿住嘴唇:“这朝廷,怕是要变天了。”
“不至于吧楚兄,一群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的土匪而已,能成什么大事?”另一人拎茶壶倒茶。
“没那么简单。”楚修禾摆摆手,一副将局势看穿后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林尽染拍拍他手臂,眉眼含笑地提醒他:“你可别忘了,我们今日出来是做什么的。”
站起来拖拽他的手臂:“走吧走吧,陪我去看看今日集市有没有适合王妃的好物件。”
“好长时间没有出来逛逛了,这集市是越来越热闹了。”两道身影并行远去,茶桌上放置一两碎银。
“子梁兄!”凶恶的记忆灌进脑海,他猛地清醒过来立即从地上爬起来。
清理了身上的脏污,梳整了杂乱的发丝,他停在一间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前,
双手交握,典致有礼朝前一拜:“请问先生,此地是何处?”
店铺老板受宠若惊:“小相公你是第一次来这吧,这里是戊地。”
“多谢。”他再一拜,向前走去。
“戊地……”嘴里重复着,猛然想起了什么,抬眸望向前方,已消失在人海中的两道身影:“怜城王。”
风声掠过洞口,啸叫成圆。
柳青弗手持玉簪,尖锐的那一头抵在苏旧旧的脖颈上,不可置信地重复询问:“假的?”
苏旧旧颇为无奈:“我已经回答你很多次了,你所说这些无论真假,都与我没有关系。”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簪子递上前。
她被迫抬头,却狡黠一笑:“我?我想要一人推心置腹至诚相待,想要一生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想要人间六月清凉一片……”
“还想听吗?我还能继续说。”
“你!”怒气在她眉角翻涌,她向前使力。
却在关键时刻,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猛地后退,踉跄了几步,狠狠地一下坐到地上。
“啊!”她抱住脑袋,发出一记痛呼,此时距离刚才已过去整整三个时辰,正是避雨针药效发作之时。
苏旧旧并不犹豫,取出腰间白玉瓶中药丸,塞入她口中。
半柱香后,唇瓣苍白褪去,脸色恢复正常。
“你不怕我杀了你?”柳青弗追着她的背影来到洞口。
棠采将解药交入她手中,是做保命之用,
柳青弗虚弱之时,是她反势进攻的最佳时期。
但她放弃了这个机会,将自己再一次置入危险中。
“怕,但你不会杀我。”苏旧旧神色坚定。
“你双手如此干净,应是从未沾染过人命的。”她眸光下垂,似烈火灼烧。
刚才她利用空隙时间,仔细地思索了一番记忆。
试图在书中找到关于她的一丝一缕。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想起了她,虽只是寥寥几笔,却也写尽了她的一生:
来自后世撰写书籍,《哺园记》摘选:“阿弗,戊地关居人士,生于冬至,死于雪夜,怕冷惧饿,胆小如鼠,虽为棠采之婢女,疯癫数十载,却一生未曾做过谋害他人性命之事。
有一亲姊,乃戊地怜城王之正妻柳氏。”
炙热感泄洪而来,她将手掌缩回衣袖,随即抬步上前:“走吧,我送你出去。”
苏旧旧不求回报地救她,已是救了自己。
她将她“拎”上悬崖,“啪嚓”一声摔在了地上。
“哎呦。”苏旧旧扶着“老”腰,从地上慢吞吞地爬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哼。”柳青弗冷笑一声:“滚吧。”
她转身跳入悬崖。
“好的。”反应过来的苏旧旧,一边瘸着腿往前,一边不忘感叹。
疯疯癫癫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能够活得洒脱肆意。
飓风裹挟处,春居高台上。
棠采临风而立,眸深似海。
长老毕结自后而来,双臂上抬递来玄机伞:“公子,该出发了。”
“……”他静立原地,目光停留于远处一缕天光,春光灿烂的好天气不知何时添了一抹乌云。
手指用力曲卷又松开,嗓音如烈火锻造过般沙哑:“走吧。”
他转身向后,毕结立即撑开玄机伞。
“公子?公子!公子公子!”热烈的呼唤自身后传来,他猛地顿住脚步,回首递上质疑的目光。
毕结先一步笑出声,褶皱的眼角溢出慈祥:“是阿旧姑娘,她来了。”
台下石阶上,苏旧旧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想要台上人将她看得更清楚些。
提起裙摆一顿猛跑,来到二人身前大喘气:“公…公子,我…我还以为…你们不等我了呢。”
“不着急。”棠采温和一笑,拿出绣有绿玉藤的手帕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阿旧昨夜可听说了什么?”
“长宁是公子的表字吗?”她睁大眸子看他。
“是。”他轻咳一声,转过目光。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没有听说诶。”她低下脑袋,故作遗憾失落之态。
一旁毕结瞧出她的用意,将玄机伞递到她手中:“不怕不怕,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可以让公子慢慢给你讲。”
“嗯。”她乖巧点头,笑容灿烂。
壁空之顶云层翻涌,二人穿过细长的栈道,进入一道山门。
山门的前方是一方形平台,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崖谷。
数百根铁链均匀分布,从崖顶落下去。
她以为石洞旁的深渊已够恐怖了,没想到这宁静祥和,春色满园的春居台之上,竟还藏了这么一个崖谷。
“公子,我们不会是要从这里下去吧?”她向前探了一步,只不过虚晃一眼,便忙不迭地缩回脚步。
脸色瞬间发白,灵魂离体出走。
“嗯。”棠采点头,盈盈一笑后故意看向她。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就这么下去我会死的。”她背向崖谷,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既然阿旧这么害怕,那我们就不去了。”他也转身,踩着悠闲地步子往前。
“哎等等,等等!”她抓住他的袖管,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可是公子你不是有要紧事吗?不去真的可以吗?”
“不行。”他认真思考过后,郑重地摇头。
“后果会很严重吗?”她咬住手指。
他垂下眸光,重重点头:“很严重。”
“那那那……我们还是去吧。”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棠采顺势下蹲,将她从地上捞起:“决定好了?”
“嗯嗯。”她闭眼点头。
“好。”他神秘一笑,指腹擦去她额间脏污。
两个时辰后,苏旧旧站在崖顶不断调整呼吸,却始终迈不出第一步。
棠采并不着急,只在一旁静候着。
等得时间久了,便在避风处起了一堆火,烤着毕结送来的红薯。
苏旧旧第一百零一次苦着脸走回来时,他给她递上一个暖和喷香的烤红薯。
她瞬间萎了,愧疚感爆棚。
“公子,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啊?”她看向他,一脸幽怨。
他先是静立不动,而后转向火堆:“我第一次来这时,也是如此。”
“啊?真的吗?”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不大可能,但她却真切地受到了安慰:“公子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多大年纪?”
“孩提时期。”他再一次平静作答。
“……”她刚才消失的难过又回来了。
折腾了大半天,疲惫感涌上来。
她靠在一旁的土堆上,打算小憩一会。
睡得正香的时候,朦胧间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
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好闻。
于是她越睡越深,不想再管其他。
梦中出现一株绿玉藤,她伸手去抓,收回来满手湿润。
“啊~”她突然惊醒,在黑夜瞧不清手上东西是何物的情况下,发挥脑力想象了一堆恐怖骇人的事物。
烛火一下被点亮了,照亮了整个屋子,以及她手上的……水。
棠采提帕而来,坐在她的床铺前,抬起她的掌心为她擦拭。
“这水盆,是阿旧自己要求放的。”他目光转下,看向放置在床榻下的一盆清水。
苏旧旧抬眼望去,顿时脸颊红烧。
才发现屋中不同的陈设与陌生的气息。
“这里是?”
“山下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