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恬准备把打包的饭放在段恒的桌子上，仔细一看，桌子上满满当当的都是病案，电脑上的转科医嘱刚刚填了一半。

旁边医生用一些文件当作边界用来隔绝男主的桌子，本就不大的桌子堆的满满当当，居然找不到一处空余的地方。

李百恬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想去帮段恒理一理出一些空位出来，段恒察觉到李百恬的动作赶忙顺出了一块空地接过她手里袋子放在桌子上。

段恒瞟了一眼袋子上的店名说：“这是给我的吗？”

李百恬说：“对，我猜你这个点就没有吃饭。”

段恒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袋子，眼底慢慢浮现笑意，面上却不显。他说：“谢谢，我确实还没有吃。”

李百恬指了指给他打包的饭说：“你有空快去把饭吃了吧，一会儿冷了。”

段恒点点头，起身刚刚拿起塑料袋上的提手准备去休息室，突然响起敲门声。

李百恬转头望去，只见是一个约50岁的女性站在门口，她的眼眶有些红红的，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那人看到段恒望过来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但是实在难掩悲伤情绪，看上去有些强颜欢喜。

段恒明显对站在门口的女人很是熟悉，他问道：“是怎么了吗？”

门口的女人明显观察到了段恒提着袋子的手，脸上顿时带着些打搅别人的愧疚，她说：“段医生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闻言段恒把饭放在桌子上说：“没有，我只是把东西准备放到值班室里去，有什么事情你说。”

那女人走进办公室站在段恒旁边。两人有话要说原本站在段恒身侧的李百恬朝着远处的窗边走去，她站在窗边向下望刚好看到急诊科的救护车驶出医院。

办公室很安静，李百恬还是可以听到一些两人对话的声音。

女人脸上带着无奈，嘴角勉强勾起说：“还是把我妈妈转到安宁病房吧。”

段恒眉心微微动了动，似乎对这个决定不是很认同。

段恒略微斟酌自己的语句说：“你们确定已经考虑好了吗？病人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我们是不太建议转科的。”

女人听到段恒的话，脸上悲伤的情绪似乎更甚。

“决定好了。”女人这样说道。

段恒思索片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说：“我去病房看看老太太吧。”

段恒话音刚落李百恬侧头轻轻的瞟了一眼段恒，随后她的眼睛向下望，敛去眼底的情绪。

她并不赞同段恒这样的做法，既然家属家做了决定，医生护士能做的仅仅只是尊重家属的决定罢了。

段恒此时有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服家属的行为，属实不是一个成熟医生的做法。

李百恬觉得这也许是因为段恒工作时间尚短的原因。

段恒跟着女人走出医生办公室后，李百恬才慢慢的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她看着段恒走进了一件病房。

李百恬站在护士站前，此时病房的门敞开着，她站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病人。

那是一个老年女性，头发近乎全白。身上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黄色，可以看出老人很瘦，裸露处可见凹陷的锁骨。老人的双手被约束带绑在床挡上，即使被绑在床挡上，她的手还是在空中乱抓。

站在床边的是一个男人，看上去和刚刚进入医生办公室的女人年纪相仿。

李百恬听见女人喊那个男人“大哥”。

病房很安静，偶尔出现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段恒说的话清晰的落在了李百恬的耳朵里。

她听见段恒说：“婆婆今天晚上还是没有吃什么东西吗？”

站在一旁的男人摇摇头。

段恒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床边的男人叫到了医生办公室，李百恬知道段恒肯定还是想和男人商量一下转科的事情。

不一会男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李百恬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段恒。

因为刚刚需要进入病房段恒戴上了口罩，他的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明明看不出任何面部表情，但李百恬就是感觉段恒此时有些落寞。

李百恬走到护士旁边问道：“姐，我想问一下。9床的病人是什么情况？”

听到李百恬的询问，护士叹了口气，接着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9床老太太是一个胰腺癌晚期，他们家属近两三年都在各个医院到处跑。从我们医院出去，又进另外一个医院，但是……”

接着护士说：“这个老太太半个月前到我们科的时候还行，然后就是每况愈下。”

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体检可查出70%以上的高发癌症，但胰腺癌不在其中。

因为缺乏广泛特异使用的早期筛查靶标，使得胰腺癌的血液标记物分子学诊断不准确。外科学和影像有胃，肠等大器官阻挡异常难以被发现。早期没有任何感觉，发生不适前往就医时往往已经到达中晚期。【注1】

护士想了想接着说：“前段时间老太太说不治了想住到安宁病房去，她家家属就不干了。架不住老太太执拗，今天还是决定要出转科了。”

安宁病房是S市医科大学附属对疾病终末期病人特设病房，强调对于临终病人的疗护。不只关心病人，也关心照顾家属，不只照顾病人到临终，也帮助家属度过悲伤。帮助病人和家属迎接最后的结果。【注2】

李百恬的视线朝着段恒望去，护士察觉到了李百恬的疑虑，她说：“那个老太太跟段医生相处的挺好，经常给段医生吃的，几乎每次查房都会往段医生的口袋里面塞点饼干什么的。”

护士看了看坐在电脑前的段恒接着说：“段医生可能……还是有点难过吧。”

“可能是吧，人心都是肉长的。”李百恬转向护士说，“谢谢你啊。”

护士摆摆手说：“没事的，不客气。”

接着李百恬走进医生办公室，她看到段恒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还是原来的页面。

李百恬坐在靠近段恒的塑料凳上，她把自己的左手搭在段恒的手上，感受段恒手微凉的温度，她带着安抚性的摸了摸。

“你是医生，仅此而已。”

这句话昨天段恒才说过类似的，现在李百恬想重新说给段恒听。

段恒慢慢转过头，和李百恬的视线逐渐交织在一起，李百恬安抚性的拍了拍段恒的手背。

“你安心工作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李百恬把打包好的饭往段恒面前推了推，“记得吃饭，不然就真凉了。”

说完李百恬收回搭在段恒手上的手，她站起来对段恒摆了摆手说：“拜拜，记得吃药。我在家等你下班。”

段恒笑着对李百恬点点头说：“好。”

段恒一直看着李百恬，直到李百恬的衣角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段恒立刻站起来，快走两步到办公室门口，他看着李百恬转弯后消失不见。

护士抬起头时看到段恒站在门口问道：“是有什么事吗？段医生？”

段恒摇摇头说：“没事。”

护士皱着眉看了段恒一眼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写护理记录。

段恒重新坐回电脑桌前，把之前没有写完的转科医嘱写完。

他突然想起什么，段恒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想拿出手机，却摸到了另一样东西。

段恒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只见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块儿糖，有着蓝色透明包装，上面画着的是商标和薄荷叶的图样。

段恒隐约记得这是上一次交班时9床老太太给的薄荷糖，当时他随手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是一块再平常不过的薄荷糖，似乎是老人家都喜欢这些‘大牌’的糖果。

段恒的奶奶也喜欢给他买这种糖，小时候的段恒对于同一牌子的果味糖一点都不感兴趣，反而对于薄荷糖情有独钟。

段恒记得每一次去奶奶家的时候，奶奶都会拿出这种糖出来招待他，即使他长大之后已经不喜欢吃了。

每一次段恒都会在奶奶殷切的目光下装上一把，放在口袋里面带走。

段恒摘掉口罩，撕开糖果的外包装放进嘴里。

薄荷糖微甜，还带着些薄荷的辣，清凉的感觉直冲段恒头颅，带来短暂的一阵清醒。

段恒抬头向窗外望去，与此同时刚刚离开医院的李百恬，也抬头看着同一片天空。

太阳西沉，落日熔金。残余的晚霞铺开像一张华美的锦缎，仔细听耳畔有树叶的沙沙声，孩童的笑声，还有些人的争吵声。

和病房压抑的气氛不一样，外界看起来更鲜活更富有生命力。

李百恬觉得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工作时她就知道，她自己的性格并不足以强大到可以应对临床上有些繁多的生老病死。

当时只觉得会慢慢的习惯的，但是现在看来可能也并不是这样，如若不然奶油李百恬也不会从医院里辞职了。

现在的生活真的挺好的，李百恬抬起脚朝着家都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