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投胎于将军世家。
将军嘛,要么是战死沙场,要么是遭人陷害,要么是功高过主死于主子手中。
难怪纯阳说‘无双’活不了多久。
‘无双’转世于安槐国,安槐国三面紧贴匈奴的地界,现如今的开国国君武帝年过花甲,当年武帝率千军万马击退匈奴,保安槐平安数十年,如今武帝大势已去,匈奴嗅到颓败气息,躁动起来。
一方面武帝无力对抗匈奴只能依靠开国大将军也就是‘无双’的父亲,甚至赐予其国姓——顾,封其为正一品的镇国威武大将军,仅次于武帝之下。
另一方面武帝又心生忌惮,手里死死捏着另一半虎符,生怕大将军起了造反之心。
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那么这颗种子会发芽,会渐渐长成参天大树。
大将军的一举一动都被武帝看在眼里,今日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跟什么人有过来往,直到‘无双’出生。
在第一世,他本叫顾肆野。
顾肆野虽然失去了全部记忆,但依旧是单纯活泼的性子,甚至更甚,整日耽于享乐。在顾肆野五岁时,这具肉身的父亲为他寻了位师父,师父是个皮肤黝黑的健壮青年,模样有几分英俊。
一开始顾肆野还兴致勃勃,高高兴兴认下了师父,但日子长了,顾肆野的懒惰性子就显露出来了,他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了练武功的苦,死活不肯再去演武场练功。
不光肉身的父亲生气,师父生气,无双看了也隐隐有点生气——他以前那么任性吗?
父亲气得一连几日不肯见顾肆野,就在顾肆野想低头认错时,父亲连夜被武帝传回朝中。
匈奴夜袭安槐国,父亲带兵出征。
顾肆野每日都期待着父亲凯旋,一个月后,大门被敲响。
顾肆野惊喜地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开门:“爹爹!”
然而门一打开,外面的不是父亲,而是他的下属。
父亲马革裹尸,武帝追封其为“忠义王”,又封年仅五岁的顾肆野为从三品镇北将军。
何其荒唐。
武帝做的荒唐事还不止这一两件,他担忧位置不保,晚年弑九子,仅留下一个襁褓婴儿。又在风烛残年时寻来了一位国师,以求长生不老的方法。
也不知国师进了什么谗言,武帝在临死前赐给国师一个免死金牌,又留下一道荒唐至极的诏书:立顾扬为国君,镇北将军护其左右。
顾扬即那个幸存下来的襁褓婴儿。
诏书一下,原本晴朗的天空立刻变得乌云密布。
一个五岁的将军,一个牙牙学语的国君,一个妖言惑众的国师。
安槐国要完了。
顾肆野一夜之间就肩负起了兴国的重任,他哭着去找母亲。
母亲在经历过巨大的重创后脑袋不太灵光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看到顾肆野时眼睛一下子就有了光,死死抓住顾肆野的肩膀,样子疯疯癫癫:“乖儿子,你一定不要辜负你爹的期盼,你是安槐国的希望,你是拯救所有百姓的神!”
小小的顾肆野被吓得不知所措,还好师父及时出现,将他带到了演武场。
“小子,练武吧。”
在顾肆野哭哭啼啼练武时,无双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觉得这具肉身的母亲有些奇怪。
样子分明是疯癫的,可眼底却一片清明,就好像是在装疯卖傻。
十年间,安淮国战争不断,匈奴不断入侵,却都被一神秘男子率军打了回去。这神秘男子并非旁人,正是顾肆野那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师父。
他借用了顾肆野手中的那一半虎符,平战乱、镇国乱。辅佐顾肆野和小国君安宁帝,将国师逐出安槐国,又在安宁帝十岁那年,将大权全数归还。
彼时顾肆野年仅十五岁,瘦削肩膀,扛起一个大国。
师父功成身退,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亦孑然一身,他将自己的红缨枪赠予顾肆野,爽朗笑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挥挥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走啦!”
两年后,战争又发。
顾肆野第一次被朝堂召唤,临走前母亲唤住他,手里攥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悲切道:“你不该用这张脸上战场。”
在这十二年里,他的母亲不停地在用语言折磨着他,即使是再多的爱也都被折磨耗尽了。
顾肆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深感无力,她总是在将自己和父亲相比,从心底里认为他永远也比不过父亲。
接过她手中的面具,遮住那张盛世容貌:“母亲,外面风大,快回屋吧。”
朝堂之上,小国君赐其字为无因。
无因将军长枪一挥名动天下,自此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少年将军深受百姓爱戴,他们奉其为仙,认为无因是神仙转世,将其神化。
无因的面具竟也被赋予了神性,所有人都坚信面具之下是一张美人面。
渐渐的,无因在他们的口中不再是凡人,而是不会流血、不会痛、更不会死的神。
在同一年,无因被封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想当年顾大将军十七岁时不过是正二品,而无因已是从一品,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二十岁那年,无因将军再次出征,战场上不慎被敌人一剑划破面具,在场皆为之惊艳。
又有谁能想到,这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下竟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呢?
无因身骑战马凯旋,这一次人们关注的不是战争,而是无因的容貌。
安宁帝听到传闻,传无因进宫,要求无因摘下面具。
无因不敢不从,面具滑落,他抬眸,看到安宁帝眸中的惊艳。
“这不该是一张上战场的脸。”
无因不卑不亢,微微垂眸,反问:“上战场的脸该是什么样的?”
安宁帝起身来到他面前,尽管他才十五岁,可却比无因还要高一头,容貌俊美非凡,比之无因并不逊色。
他堪称痴迷地抚摸无因的脸颊,答非所问:“这样的美貌适合养在宫中。”
无双不合时宜的想,原来无论转世多少次,容貌都不会改变。
无因忍下反感,回到家中,刚点燃房中烛火,一张阴森森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幽幽道:“你用这张脸去见了国君。”
他的眉间终于流露出一丝烦躁:“是又怎样?”
母亲死死盯着他:“你想以色侍君?”
无因深吸一口气,语气冷硬:“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他关上房门,攥紧拳头,死死压抑心中怒火。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无因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沉默许久,无因举起刀,刀尖从额头划过右眼、右脸颊,直到下巴。
鲜血淋漓,模糊了双眼。
刀片反射出他的脸,那张脸上缓缓露出扭曲的笑容。
自此,无因将军不再佩戴面具。
他的相貌酷似恶鬼,每次凯旋经过城中大道,都会吓哭无数孩童。
关于他“神”的传言不攻自破,甚至开始有大人用无因来吓唬小孩子:“不听话无因将军会把你抓走吃掉!”
二十五岁这年,无因功高盖主。他再次持一半虎符率军出征,调动了十万兵力,可在中途,有七万兵力被另一半虎符调走了。
那一半虎符,在安宁帝手中。
安宁帝不惜牺牲三万人马要他死,可他不能死。
他要保家卫国,他要带兄弟们平安回家,他要拼死守住国门!
无因去时三万人马对敌方八万人马,歼灭敌军一万,回时十万人马,浩荡大军乌压压一片,如乌云盖顶般压来。
无因骑一匹壮硕黑马,手持红缨枪,铠甲被血染红,来到城门之外,远远看到城墙之上的安宁帝和他身旁的国师。
安宁帝面无表情,国师微笑注视着他。
他回到家中,一进屋,面对的又是他的母亲。
可这一次,母亲竟异常清醒:“你快逃吧,国师妖言惑众,你保护的百姓会杀了你的。”
“或者,你可以杀了他们。”
母亲猛地贴近,如同恶鬼在耳边低语:“如果没有你,他们早就死了。他们的命是你救的,换言之,他们的命就是你的。”
无因感到深深的疲惫无力,他说:“国在,我在。”
无因一心为国为民,他不走,也不能走。
是夜,他静静坐在房中等待。
房门被推开,安宁帝大步走进来,微微错开些身子,露出门后的景象。
无数百姓手执弓箭站在门外,箭已在弦上。
“叛国贼!!!!”“人丑心也丑!!丑八怪!!!”“安槐国战乱频发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
无数谩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形的针扎进血肉,痛到麻木。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带着蛊惑的意味:“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的命本就是你的!”
无因攥紧红缨枪,所有人连连后退,面露恐惧,大气也不敢喘。
无因一一看过去,浑身变得僵冷,指甲嵌入掌心,也抵挡不了心底升起的寒意。
他忽然低低笑出声,笑声沙哑,眸中闪烁泪花。
“噗——”
一支箭没入腹部。
无因嘴角溢出鲜血,他抬眸,看到万箭齐发。
衣裳被献血浸透,脊背却始终挺得笔直,紧攥红缨枪,意识开始涣散。
安宁帝关上门,笑着问:“你为什么不吸取一下你父亲的教训呢?”
无因奄奄一息,几乎用气声说:“我以为你不同。”
“你错了。”
安宁帝低笑:“天下国君都是相同的,你和你的父亲都太清高自傲了,不肯低下头颅俯首称臣。二十年前你父亲被我父亲陷害,如今你被我陷害,这一切该怪谁?怪我和我父亲吗?错,怪就怪你们太清高太自傲,这就是你们这种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