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细细密密的雨水如同湿润的雾气,虽没有大雨的强势,却也能在瞬息之间湿了发丝和衣裳。
雨雾最讨厌,微风一吹便斜了,无论如何打伞,衣裳总会湿透,湿嗒嗒的贴在身上。
他的仙人最讨厌雨雾了,无论哪一世,只要遇到雨雾天,便冷着一张俊脸,绝不踏出房门一步。
旁人说他的仙人造作,他便打得那人跪在地上给他的仙人道歉。他的仙人才不造作,那叫可爱。
云青一刻不停,匆匆回到蝴蝶谷。推开门,他的仙人果然冷着脸坐在床上,一看到他进来,表情缓和了几分:“去哪了?”
他笑着说:“四处走走罢了。”
无双冷哼:“你倒是有闲情雅致。”
云青才不会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他的仙人,其实是最温柔的人了。
于是他自顾自坐在无双身侧,彼此间虽留了些缝隙,但这个距离还是太近了。
近到彼此的呼吸缠绵,近到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近到……仿佛手指微动便能触碰到对方的衣裳。
无双厌恶旁人的触碰,哪怕只是离他近了些,他亦会浑身不适。
文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虽是竹子,却像根软竹子,一旦身旁有人,他便会没骨头般赖在旁边人的身上。无双冷声斥过他几句,可他既不吃软也不吃硬,仗着无双不打他,数次挑战无双的底线。渐渐的,无双也不想再与他计较,只默默躲开。
可唯独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厉鬼除外。
厉鬼奇怪又神秘,言行举止奇怪,对他的态度奇怪,身份又神秘莫测。
不可否认的是,从一开始,他确实认为云青只是一个普通的厉鬼,但相处下来,他已产生怀疑。
厉鬼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更奇怪的是,对于云青的接近,无双竟生不出半分抵触和厌恶。
甚至……会产生一股没来由的念头促使着他去亲近对方,就好像两个灵魂上所刻的阴阳烙印,阴阳相吸。
无论相隔多么遥远,两个灵魂总会被对方吸引着靠近,而后发光、发热,融为一体。
“哗啦——”
门帘被掀开,文竹快步走进来,嘴里连声啧啧,看到云青时“咦?”了下,一个闪身坐在无双的另一侧,神秘兮兮开口:“无双,楚公子,你们猜猜外面出什么事了?”
他想学人卖关子,偏偏又不是能憋住事的人,话音刚落,便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几分嫌恶道:“幸好无双你没见到,不然会恶心得睡不着觉。他们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简直不堪入目!”
不久前文竹无聊至极,在蝴蝶谷中四处闲逛,逛到东边时忽听一声尖叫,于是好奇地过去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顿时恶心到“哇”地一下疯狂吐清水。
只见人群中围着一个人,那人仰躺在黏糊糊的地上,双腿被黏液黏在一起,若使劲分开,便会引起剧烈的疼痛。这人竟是十分心狠,一个用力,双腿皮肉瞬间分离,血淋淋地往下滴血。
“双腿被黏在了一起?”云青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忽的,眸光一闪,看向无双。
二人视线短暂接触,只一瞬,便读懂了对方的内心。
“不似天灾。”无双声音冷淡。
云青道:“像诅咒。”
一个来自鲛人的诅咒。
先是皮肤分泌出黏液,后是双腿出现坚硬鱼鳞,而后双腿被黏在一起,状似鱼尾,远远一看,与鲛人并无太大区别。
可若是诅咒的话,是何时下的咒,又是谁下的咒?蓝绡不过是区区鲛人,没有任何法力傍身,若非他人相助,如何能支撑如此强大的诅咒。
“不如问问三问镜!”
文竹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三问镜——也不知三问镜是何时跑到他那里去的。
他举起镜子,干净的镜面里映着他清秀白皙的脸庞,这张脸上露出一个少年人的笑,清了清嗓子:“好镜镜,告诉哥哥,下咒者是何人?”
平静的镜面荡漾,三问镜回答:“天机不可泄露。”
云青眯起眼睛,在文竹气得要扔掉三问镜时,忽然开口问:“下咒者可是天上仙?”
三问镜沉默片刻:“非也。”
既非天上仙,又为何要说“天机不可泄露”?除非下咒者与天上某仙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仙人私自勾结凡人,凡人借仙人之力行诅咒之事,不仅毁坏了天道所立下的秩序,也大大与天道所奉行的“公正”相违背。
可天道竟没有对下咒者做出任何惩罚,反而任由对方与仙勾结,任由对方布下诅咒,好似纵容。
“不如我回天庭将摇光星君请来看上一看。”
摇光主阵法咒语,若摇光来了,定能查出下咒者为何人。
文竹在天庭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就连纯阳看到他时脸色也会缓和上一两分,因着好脾气和好皮囊,文竹在天庭里可谓是广结善缘,朋友数都数不过来。
无双颔首:“也可。”
之后无双和云青在东边和天玑、玉衡会和,东边几乎已经无法踏足。
四人站在远处遥遥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半人半“鱼尾”的鹿城百姓,忽然,天玑伸出右手,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要停了。”
可又没有停下,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个从人到怪物的蜕化过程,还没有完全结束。
“仙人?”云青轻声唤。
无双紧盯人群:“那个大夫呢?”
天玑道:“那大夫没有受影响,因此被送去了北边。原本大夫在这时,这群家伙还有些希望,可大夫一走,他们便成了这副样子了。”
云青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
当得知自己身染怪病,命不久矣时,很容易病急乱投医,将大夫的话当做圣旨。
无双抬脚便离开。
天玑愣了愣,连忙追上:“你要去哪?”
“北边。”
他们找到坐落在北边的小木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无双隐去身形,施法试探,竟没有任何法力波动。
天玑摸不着头脑,想问无双在做什么,见其他两人皆神情淡淡,怕问出口后被他们嫌弃蠢,只得硬生生忍住。心里一时想念文竹,若文竹在,定能替他将疑惑问出口。
此时此刻面对摇光的文竹:阿嚏——
“凡间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人的模样?”
无双在天庭待久了,即使下了凡,消除厉鬼后也不曾在凡间逗留,他着实想不出除了丹药和法术,还有什么能够改变人的模样了。
“面具。”玉衡忽然开口。
“面具?”面具只可遮挡容貌,如何能够改变?
玉衡瞥他一眼:“人皮面具。”
他道:“很多年前我曾下凡历劫,转世为安槐城之人,安槐城以□□为生。其中有一姓宋的男子,他所做的人皮面具最为逼真,贴在脸上时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仿佛那人原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云青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玉衡突然噤声,脑袋往旁边一撇,“只是恰巧转世在安槐城,有所耳闻罢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逆徒的嗤笑。
玉衡暗中磨牙。
一旁的天玑纠结极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又扯到了面具,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无双,你刚才在做什么,又为何说到了面具?”
话一问出口,三张面孔齐刷刷转向他,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吞了口口水。
无双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我原以为只有文竹的脖子上是……罢了。”
在人间数日,他已学会了什么叫做人情世故。
拽着摇光往外走的文竹:阿嚏——
摇光表情木然地伸出手,再次抹了一把白色绷带上的不明液体,他整张脸都被白色绷带包裹,只露出一双阴郁的眼睛。
“文竹,主人最近可曾得罪过你?”
说话的不是摇光,而是站在摇光身侧,与摇光有着同等身量,相同外貌,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木偶。唯一不同的,木偶的脸上没有包裹着绷带,那是一张格外清秀稚气的面庞。
文竹羞愧得双颊微红:“当然没有,应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木偶“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背后议论人可不好,像我主人,从不在背后议论旁人。”
文竹瞥一眼那只露出眼睛的绷带,腹诽:即使想议论,也议论不了啊。
摇光心有所感,扭过头去,幽幽地盯着文竹。
木偶也转动眼珠,它转动眼珠时的动作十分怪异,脑袋随着眼珠而缓慢挪动。
“文竹,主人说他也不会在心中议论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