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有人吗?”
云青放下门上的铜环,静静与铜环上的虎头对视片刻,视线移到门前的两座狮子石像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倒是个富贵人家。”
里面传出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尖细:“……谁?”
云青回他:“我们找穆文兴。”
那人沉默下来,不消片刻,门后响起一道由远至近的脚步声,里面的人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只满是红血丝的漆黑眼睛,眼珠左右转了转,这才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过度憔悴的面庞:
眼下的青肿大如婴儿的拳头,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看上去竟没有几分活人气。
无双看他面熟,仔细一看,竟是昨夜声称撞见了无头人的男人。一日不到就憔悴成了这副模样,活像是被精怪吸走了阳气一般。
穆文兴似乎很紧张:“是你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云青:“我们想了解一下无头人。”
谁知穆文兴一下子便激动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无头人?我不是说了是梦魇了吗?我没看到无头人!”
云青从容地笑着,语气温和:“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我身边的这一位白公子心地善良,又对辟邪之术颇有研究,听闻你被梦魇困扰,因此特来相助。”
无双:……
穆文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无双看了半晌,而后半信半疑地后退一步,请二人进门。
小院不大,却很干净讲究。东南角有一块菜圃,只是近日雨水不停歇,园子里的菜早已被淹死了。菜圃旁边摆放着五口大缸,需两人才能合抱过来,高约成年男子的腰部,这五口大缸几乎将小院占满。
五口水缸上皆有镂空竹篦子遮盖,这竹篦子不同于普通人家做饭用的那般薄,似是被有意编织得格外厚,如同小山一般压在水缸上面,好像在防止水缸里的东西逃出来一般。
正对着院门的是堂屋,堂屋修缮得十分精致,金丝楠木桌椅,青色琉璃镜,上镶宝石、珍珠,乍一看倒有点像是龙宫的风格了。
“白公子,请。”
无双看向云青,见对方侧过脸来对他眨了下眼睛,他心下会意:“可有空房间?”
穆文兴愣了下:“有的有的,但为什么要空房间?”
无双冷声道:“驱邪过程中不可被人打扰。”
一道极轻的笑声传入了他的耳朵,他凉凉瞥了眼云青,对方立刻压下上扬的嘴角,做出正经的模样:“穆公子,若想摆脱梦魇的纠缠,就务必要听白公子的吩咐。”
“那便去东屋吧,东屋一向无人居住。”
云青问: “穆公子,可否将梦魇的细节告知于我?说来奇怪,自从三日前来到鹿城,我便一直做一个噩梦,梦里都有一个无头人。”
他说着,将油纸伞递给了无双。
堂屋的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屋子,东屋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积满了灰尘的床,入口便是灶台,可以猜测主人家原本打算用来住人的,后来改成了烧饭的。灶台旁的米面缸都见了底,大米寥寥无几,还不足一人的量,那面也只够两人的量。
东屋里有地窖,地窖里却连根菜叶都没有,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股腐烂的臭味。
无双抬手捂住鼻子,左脚踩在木板上,正要上去时,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下。
他走到角落,捡起那物。圆白的,精致小巧,是一颗珍珠。
直觉有些奇怪,他便将这颗珍珠用手帕包住,收进了袖中。
无双隐了身穿过堂屋,经过水缸时停住,走到最近的水缸前探头一看,里面满是活蹦乱跳的鱼,他又查看其他四口水缸,皆盛满了鱼。无双心怀疑惑,走进了西屋。
西屋应是穆文兴暂住的地方,并未有什么不妥。他又进了堂屋,听到云青正在瞎扯:“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所梦到的并不是同一个无头人,那无头人的模样当真可怕,吓得我整日睡不好觉。”
无双:……
他嗤笑一声,不料下一秒云青的目光幽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怔住,对方又像无事人一般与穆文兴继续交谈。
好似方才的一瞥只是无意而已。
穿过屏风便是主人孙家旺的房间,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看上去像是独身男子居住的环境,只是凌乱的被子里卷着一支尾部雕着蝴蝶的绿色玉簪,像是女人家的东西。
无双捡起那支玉簪收进袖中,略一思索,变作一只白色蝴蝶飞到云青身边。
穆文兴看到蝴蝶时面露惊讶,但并未察觉异样。
蝴蝶踩在云青的耳朵上,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问问他家中是否有女子。”
云青微挑眉毛,与穆文兴闲聊几句:“这么久了也没见到你的表舅,他出门了吗?”
穆文兴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有赌瘾,早晨出门去赌,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云青来了兴致:“这样啊,那平时都是你给他做饭吗?”
穆文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紧:“对,表舅没有讨到老婆,一直都是我给他做饭,我没来投奔他之前他都是随便应付了事。”
家中没有女子,可在孙家旺的床上出现了一支秀气的蝴蝶玉簪。
正在思索,无双忽然感觉身体凌空。他四下环顾,这才发现是云青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另一只手罩在上面,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如同被捧在掌心里的宝贝。
无双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此刻脑袋空白,无法运转了。
翅膀没有规律地快速扇动着,掌心传来钻心的瘙痒。云青垂眸看了眼缝隙中的小蝴蝶,唇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
“白公子还没好吗?”穆文兴伸长脖子外面瞧着外面,坐立不安地搓着大腿。
“应该可以了。”
说话的同时,云青张开双手,小蝴蝶卖力地扇动着翅膀飞入雨中。
淋雨了,他的小蝴蝶。
云青微微垂下眸子,遮住眸中的怜惜,与穆文兴一同走出堂屋。
“白公子。”他们迎面撞上了撑伞而来的无双,一道黄符甩到穆文兴的怀里。
“将此符贴于床头便可辟邪。”
二人一同离开孙家旺的家,云青轻声问:“可有什么发现?”
无双将珍珠和玉簪一同给他看了,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米面缸是空的,五口水缸里盛满了活鱼,但家中却并没有捕鱼所需的渔网或鱼叉。”
家中有吃不完的鱼,却没有渔网或鱼叉;家中有足够的金钱来购买金丝楠木的桌椅,米面缸和地窖却空空如也。
处处是矛盾,处处都透露着怪异。
他看向云青半握着的手:“你手里拿的什么?”
云青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一块小巧漆黑的炭,“地榆炭。”
无双不解:“是什么东西?”
“地榆炭可治疗烧伤和烫伤,这些炭便摆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我问他这是何物,他说……”云青微微一顿,勾起唇角:“可能是表舅抓的中药。”
这说明受伤的人只能是孙家旺。
他们往南海的方向走去。
“那张黄符是你画的?”
无双应了下,淡漠的声音伴着雨声一同响起:“写的纯阳的名字。”
云青笑了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纯阳老头确实辟邪。”
他们在海边遇见了玉衡和天玑,天玑一看到二人便沉声说:“找到了,在南海。”
其实并不意外,他们早已隐约猜到。
怪异的雨水,消失的龙王,这一切与那妖怪脱不了干系。
……
南海龙宫。
“无双,这儿——”远远地,文竹挥舞着双手呼唤无双。
几人进入龙宫,由不知为何眼眶通红的龟丞相和文竹带领着前去龙王的寝宫。
寝宫前,文竹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到龙王时吓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打开沉重的金门,映入眼帘的震撼一幕将几个人钉在了原地。
一根巨大无比的铁棒穿过一条紫龙的脊背,这根铁棒无限向下延伸,看不到底。散发着金紫色光芒的缚仙索紧紧缚住龙王的躯体,绳索与皮肉间渗出鲜血,将周围的海水染成血红。
他们站在龙首面前,如同蝼蚁那般渺小。
龙王已然奄奄一息,巨大如灯笼的眼睛死死闭着,紫色的龙角黯淡无光,哪还有半点身为龙的气势,活像一条任人宰割的泥鳅。
天玑回过神来,质问龟丞相:“你当真一直不知龙王的处境?”
龟丞相看到龙王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直喊冤:“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丞相,哪敢擅自闯入龙王的寝宫。”
玉衡沉声问:“龙王消失前是否与可疑之人接触过?”
“没有,除了虾兵蟹将和其他三位龙王,我们龙王从未和什么可疑之人接触过。”龟丞相抹着眼泪,“我们龙王性格孤僻,已经几千年没有和生面孔说过话了。”
玉衡道:“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凶手秘密潜入龙宫将龙王囚禁于此。”
他说:“先将缚仙索解下来。”
无双收回放在缚仙索上的视线,凉声道:“解不下来,这是静德真君的法宝。”